《夜未央》曼谷

47、第 47 章

　　我看到自己躺在地上，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外面黑着，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地上太冰了，我走到自己的榻上，赶忙用棉被把自己裹起来，才觉得好了一些。
　　是夏夜尽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觉着很冷，后来就冻得睡过去了。
　　他说什么来着？
　　我哥哥？
　　他的意思，是不是哥哥会有危险？
　　我想来想去，总还是一肚子的坏水，因为我还是愿意夏国有人生病。我救了人，就能开口求夏夜尽了。
　　现在我总算能懂了，人之所以想坏的事情，都是被逼出来的。

　　夏夜尽跟我说了那些把人冻住的话之后，就好多天都不来，我自己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既不知道他有没有处置牧国的俘虏，也担心他是不是要伤害哥哥。
　　虽然现在见到他只会叫我伤心，可是不见他就要担心。在伤心与担心里，总要选一项。我计划着见夏夜尽一面，跟他保证我以后绝对除了听从他的指示什么都不做，希望他能放下跟哥哥的仇怨，也不要伤害我们国家的俘虏。
　　那两个照顾我的侍女不肯放我出去，我只有央求她们替我给夏夜尽捎句话。可是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迟迟没有捎到，还是夏夜尽不愿意看到我，反正我足足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就安慰自己，太后离世之后，他一定是极为伤心的，没有时间来这里也很正常。我日日坐在院子里，反复的数离着我最近的那棵树的叶子，总也数不清，每天夜里都要燃上好久的烛火，也没有等到他。
　　这样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去找他。
　　两个婢女都听我的话，我于是就在一个夜里请她们帮我拿东西吃。一直以来，我吃的膳食都是她们两个从外面带进来的。
　　她们一点儿都没有怀疑我，听了我的话就出去了。我撒了谎，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是夜里，黑漆漆的一片，我从院子里溜出来，即使别人经过，也不会看到我。
　　但是，我不认识路，也不知道夏夜尽住在哪里。
　　幸运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我在院子里出来，就一直只有一条路，这样我也不用费心思选择究竟走哪边。顺着这唯一的路走了一阵子，我就听到了乐声。
　　因为东地人的天性，我对乐声很敏感，听到了就忍不住想跳舞。只是现在并不是跳舞的时候，我得找人。
　　声音越来越大，我渐渐的能听到人们的说笑声，绕过一面墙之后，隔着一个不大的湖，我看到了对面的夏夜尽。
　　有很多人都坐在对岸，红色的灯笼挂的四处都是，把那边照的亮如白昼，大家都在谈笑，还有姑娘在跳舞，我能望见白色的衣袖甩来甩去。
　　在那么多人里，我一眼就只看到了夏夜尽自己。他穿着青色的衣裳，端着酒杯，在与旁边的一名男子说话，我看不清他的神情，我甚至也看不清他的脸，我只是能感觉到那是他。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想转身回去。
　　刚才来这里的路上，黑漆漆的，可是我都只想着要见到他，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反而是现在，能看见他坐在灯火处的时候，我没有勇气走过去了。
　　这正是我们之间现今的样子：他坐在人群之中最明亮的地方，可以与许多人谈笑；我站在无人处最黑暗的地方，满腔委屈和难过无人可以诉说。
　　我们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里。我们从来都不在一个世界里。不过我是到了现在才能清楚的明白罢了。
　　我怎么还能指望自己可以与他在一处呢？
　　“改日吧……改日……”我喃喃的对自己说完，向后退了两步，接着就要往回走。
　　但是我退的这两步，恰巧跟一个人撞了。
　　虽然那人的眉眼都隐在黑暗里，但是我还是认出她来。
　　我永远都不会不认识她的。
　　是夏夜尽爱的那个女子，他的侍妾。
　　我不知道说什么，她的样子很惊讶，喊了一声：“你怎么出来了！”
　　我支吾了两声，答不出来。
　　她还是像那天一样亲热的拉着我的手，笑着说：“既然来了，就一同过去吧。府里今夜款待几位王爷，刚传话来叫妾身过去陪同——每次都免不了要麻烦这一趟的——怎么，他也叫您过来了？”
　　我摇摇头，说：“没有……”
　　夏夜尽叫她来，是因为她是他的女人，我去又算什么呢？
　　“那便一同过去吧——”
　　我突然看见墙的那一边似乎有人影晃过，很快，黑暗里我也没能认清楚。这一愣神之后，我赶忙拒绝她：“我不去了，你去吧。他没有叫我过去。”
　　“那有什么，你既然出来，便是有什么事要对王爷说的吧？”她好看的眼睛望着我，“一同过去吧。”
　　我想起梦里哥哥训斥我的情形，他的面容越清晰，就越叫我放不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我说：“好吧。我跟着你去。”

　　夏夜尽的侍妾领着我穿过湖上的水廊，只奔着湖对面而去。秋天的夜里有些凉。对面的夏夜尽原本是在跟人说话的，眼光却忽然扫了过来。
　　他的眼神像剑一样，看得我有种被割了的感觉，很想躲在他的侍妾身后或者转身跑回去。
　　但是她紧紧的抓着我，我跑不了。
　　夏夜尽的眼神一顿，接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跟那个人说话了。
　　他这样，应该是没有因为我跑出来而生气，我放心了一些。
　　等到我们走近了，听到一个男子响亮的声音：“给王嫂请安！”
　　夏夜尽的侍妾声音里含着笑意：“该妾身问十五王爷好才是！”
　　那人笑了一声，接着就说：“咦？”
　　我低着头，人太多了，而且都是夏国人，我有些害怕。
　　哥哥以前杀了他们的王爷，听说夏国人都很恨我们。我现在着实怕他们打我。
　　我刚进来，他们就停止谈笑了，这里顿时静下来。我一动不动的僵着，可能下一刻就有人冲上来对着我打一顿，到时候我该躲到哪里去？
　　刚才那个跟夏夜尽的侍妾说话的十五王爷忽然跑到我面前来了，望了我一会儿，开口问：“你、你是……”
　　我还没有回答，却听到夏夜尽的声音传过来：“先入座吧。”
　　这些人看得我心慌，夏夜尽的话算是救了我，他旁边的两个侍女走过来引着我向他那里走，我的步子有些急，因为身后那个十五王爷的样子很奇怪。
　　我到了夏夜尽的身边，就赶忙坐下了。他没有对我说话，也没有看我，似乎根本没有我这个人。
　　我瞄了一眼那个神色奇怪的十五王爷，他还直直的站在那里。
　　夏夜尽侧身对着一名婢女说了句什么，接着就是很多人端着盘子走进来，一道道的放在每个人面前的矮桌上。那位王爷被人笑着扯了一下，接着就回去坐下了。
　　但是我面前没有矮桌，她们只管夏夜尽，不管我。虽然我是来了，可现在这么多人都在，我该怎么开口对夏夜尽求情？
　　又有另外的姑娘到我们面前来跳舞，她穿着鲜红的衣衫，随着击鼓声起舞，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除了母妃之外的人跳舞，有些好奇。
　　但是看了一两眼，我就又记起心里的事。见不到他的时候心里有千百句话，到了他的面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忽然问。
　　我现在没有胆子对夏夜尽撒谎，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出来：“我撒谎把那两个侍女骗走了，然后自己跑出了院子，但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后来听到乐声，就看到你了。正好你的侍妾也来，她领着我过来的。”
　　夏夜尽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嗯。”
　　我不明白他说的这个嗯是什么意思，于是解释：“我不是想打扰你的宴会，原本是在住的地方等着你的，可是总也等不到，才——”
　　夏夜尽本来是望着前面，听到这里，突然转过头来，微微挑起眉：“等我？”
　　他的脸在灯光里叫我晃了神。
　　夏夜尽咳了一声，我缓过神来，赶忙低下头说：“嗯，我想着见你一面，你一直不来……”
　　“怎么了？”
　　我看了看，别人都在谈笑，而且这正是用膳的时候，我要对夏夜尽说的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在这里说他也未必有时间听完，我就没有了开口的勇气，只好答：“没怎么……”
　　“没有什么事？”他重复了一遍，“只是要见我？”
　　我应了一声。他今夜的样子似乎很高兴，刚才还跟人谈笑，现在提到哥哥，会又叫他发怒。我还是以后再说吧。
　　夏夜尽望着我，眼里蕴了极淡的笑意，过了一会儿，他把几样菜夹到我面前的碗里，对我说：“吃吧。”
　　我不适应他这样温和的样子，也尽量不看他，就低着头对着自己的碗，一点一点的吃里面的饭菜。等到快要吃完了，一边的侍女上前来，跪在我面前，要帮我盛菜。
　　夏夜尽还在跟一个人说着话，侧头对侍女低声说：“退下吧。”然后他拿过我的碗，一边同那个人继续说话一边往里面盛菜，我望着他的手，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我好像是出来找饭吃的，周围的人都在说话，只有我自己在埋头吃。夏夜尽还时不时的把什么东西放到我面前，他好像在跟别人说打猎的事，兴致很好，我能听到他的笑声。
　　这样默默的吃了一会儿之后，那个跳舞的姑娘走了，又换了一个人来唱曲儿，她自己抱着琵琶，先是弹了两下，还没等开始，我却听到一个人说：“七哥，听说东地人能歌善舞，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