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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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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说,如果将来,有什么时候,我总觉得太难过了,挨不过去了,到了全身发冷的地步,就一定要逼着自己想着快乐的时候,想着高兴的事。只要这样,就能熬过来。
她有些时候,会在夜里躺下之后,浑身冰凉,像是快要昏迷了,不停的对我喊冷,叫一个我听不清楚的名字。无论我怎样叫她,母妃总是醒不过来。我只能等着她自己变好了。
我一直疑心,母妃患着的那个奇怪的病,她离世的缘由,其实就是冷。
因为她离开的时候,就是抓着我的手喊冷的。
可能,母妃她到了最后那一次,终于再也想不起叫她觉得高兴的事了,因为想不起来,所以不能救自己了。
我自己,也这样过。
是在知道哥哥把我送给夏夜尽之后。那天夜里,我一直不能睡下,也一直不能醒来,只是觉得冷。好像有很冰的水慢慢的从心里漫出来,把我冻住了。
我才知道母妃当初,是多么痛苦的。
如果我像她一样整日活在这种寒冷里,我自己也不会能坚持几天的。不管割舍不了谁,最后总会逼着自己放弃,因为熬不过去,即使熬过去了,也还有下一次。人不能总是难过的活着。
那次被冻住的时候,我还能记起母妃,想着她,就慢慢的好了。终究没有被冻死。
这次,我也还能记得母妃的话,还知道自己应该回忆一些高兴的时候。
只是,我不想回忆了。
回忆就是没有了。因为都过去了。
人怎么能仅仅靠着过去的好,而忍住现在的坏呢?
东地是一个很热的地方,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母妃说我死了之后就能回到东地,现在我兴许是回了,可是四周漆黑一片,我自己像靠着一个巨大的火炉,东地怎么能这样?
“未央!秦未央!”
还有人喊我。
可见东地的人都是知道我的,我母亲提前回来了,她一定已经把我说给了这里的人听,他们才会这样热情的欢迎我。
可是——东地人的声音怎么跟夏夜尽的一样?
“未央——睁眼——睁开眼……”
这个人说的很有道理,四周这样黑,全是因为我自己闭着眼,我应当把眼睛睁开。但是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拉着我一样,让我累的到了连眼都不想睁开的地步。
我还是睡吧。反正已经回来了,多睡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干系。
“秦未央——牧国的俘虏——想叫他们死吗?!”
牧国的俘虏在夏国,在夏夜尽那里。他说了,只要我惹他不高兴,他就杀俘虏。但是现在我没有做什么叫他不高兴的事,我只是没有办法了,他的母后,我已然是救不活了,如果他为了这件事生气到杀人,我能怎么做?
再说,我跟夏夜尽也不再有联系,我回了东地,就见不到他了。
——我见不到他了?
我见不到夏夜尽了?从今以后都不能了?
还有我哥哥呢?也见不到了吗?
这断然是不行的。
这样不行。
我拼着力喊了一声夏夜尽的名字,却把自己叫醒了。
周围有些模糊,很亮,有些晃眼。
然后我感到自己身后果然是放着一个火炉,我说:“太热了……”
那个火炉不确定的问:“未央?”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我是在夏夜尽的怀里,他坐在我身后,抱着我的身子。夏夜尽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接着猛然把我推开,从榻上下去了。
他穿的太单薄了,我穿的也很单薄。
“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夏夜尽问。
我抬头望着他。
“知道你差点儿——出了什么事吗?”他的脸上布满怒意,“母后离世还不够吗?再加上你?”
我默默的听着他的话。
殿里静下来,他不再说话了。
过了很久,我们就都这样僵持着,直到外面传来了通报声:“皇上驾到——”
我有些害怕这个人。他可能会掐死我。
皇帝跟那天不一样,他穿着雪白的袍子,脚步很快,进了大殿,先是看了我一眼,接着转向夏夜尽:“太医怎么什么都没诊出来?”
夏夜尽皱了皱眉,也看着我。
皇帝问我:“你自己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就对他解释:“这不是病,这是应当的事。”
皇帝的脸上带着嘲笑的神色,跟夏夜尽很像:“应当?”
我看了一眼夏夜尽,他的脸色不知为什么,很不好,但是我还是应当先回答皇帝的话:“我以前做了错事,就这样了。但是你们不用担心——”
“你多想了,我担心的是下次你再耽误一条人命。”
这句话是夏夜尽说的。
我恨不得找一个地方钻进去。
我自然知道夏夜尽会怨我,但是到了真的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我还是像喘不过气来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勉强说话:“我母妃也这样过——后来她就离世了,再没有能救人——我,我有些担心我的血也像她的一样,不能用了——”
夏夜尽听到这里,突然快步离开了。朱红的门被他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殿里只剩下我跟皇帝了。
我说的有些艰难,但觉得还是应当叫他知道我究竟是做什么的:“你兴许不知道,夏夜尽把我带回来,原本是要做药用的,没想到,我没能救你们的母后……”皇帝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我低着头:“万一以后,夏夜尽再要用我,可是我没能救人,他也会像你那天一样想掐死我的……”我看着他的手,总担心着他什么时候再那样不叫我喘气,我低声说:“你们夏国现在有生病的人吗?”
“嗯?”
我望着大殿的门:“我想先试试我是不是不能渡血了……万一到了以后我再不能救人,那夏夜尽他……”
皇帝果断的说:“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抬脚就要离开,走到了大殿门边,皇帝才突然记起什么事似的,没有转身,只是问我:“三皇子还好吗?”
我有些怔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三皇子”这个称呼我好久没有听到过了,几乎没想到那是指的我哥哥。
尤其,还是一个原本该是我哥哥的敌人的人问他的消息。
我答:“我不知道。”
他沉吟了片刻:“朕问你们从牧国离开之前,三皇子的身子还好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要问我哥哥的身体:“我哥哥的身体一直都好,他说习武之人不生病。”
“朕说的是——”他的话锋一转:“那就好。”
皇帝说完这句话,出了大殿,我听到外面的人喊“起驾”的声音。大殿里安静下来,我重新慢慢的躺下。
竹林里漫着碧绿,河水流过去。
他躺在岸边的草上,我一边捣衣一边说:“这里面有鱼。”
他不说话,我以为他睡着了,就回头望了一眼,大声说:“不要睡,过来看鱼!”
在阳光里,他懒洋洋的坐起身来,望了我一会儿,才走过来,坐到我身边的石头上,慢吞吞的向水里看了一眼:“哪里有?”
我把手里的木棒递到他面前,说:“其实我想叫你过来帮我。我很累。”
“你以前怎么不累?”他看了我手里的木棒一眼,没有接。
“我不知道,就是今天累了。”
“你方才是在骗我?”
我说:“那也不算是骗,那是我想的一个聪明的办法。”
他拍拍我的头,一边站起身一边说:“自己好好继续干吧。”
然后他就向着原本躺着的地方走回去,又躺下了。
我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起身,嘴里却说:“别看了。”
我哼了一声。
“劈柴和洗衣是不一样的,”他解释,“劈柴是我做的,洗衣是你做的。我今天已经劈柴了,你还叫我帮你捣衣?”
我有些心虚的说:“以后,我也可以帮你劈柴的。”
我自己都知道这不大可能。
他不叫我靠近斧头。
好大一阵子之后,我才听见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一个人劈柴,另一个人洗衣,这就是了。”
我问:“就是什么?”
夏夜尽的声音带着叫我心跳的沙哑传过来,他说:
“一辈子。”
我觉得他说的很好,一辈子是要两个人一同过的,一个人做一些事,另一个人做另一些事,两人同生共死。
即便不能同生共死,也要怀着同生共死的心愿。
这个心愿,我还怀着。他说的那个一辈子,我也一直都愿意过。为了哥哥拒绝他的时候,心里也还隐着那样的念头。
可是,从今而后,我怕是,再也不能做这样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