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曼谷

42、第 42 章

　　我没有逃跑。
　　可是我不能说是因为哥哥。每次提到哥哥都只会叫他更生气，而且如果他知道了哥哥在这里，对哥哥也不好。
　　我说：“下次我不了。”
　　夏夜尽抓着我的衣襟，把我从地上提起来，吼：“这次就够了！”
　　我不敢看他，眼前总是出现他夜里守着我的情形。
　　夏夜尽很快的就抓着我转过身来，上马之后把我也提上去，我的一只手臂都疼的像要断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他的一只手臂抓着缰绳，另一只环着我。我感到自己根本不能顺利的喘气，被他勒的生疼。
　　整个夜里，我们都骑在马上赶路。我的腿被磨的很疼，渐渐的就失去了知觉。夏夜尽一言不发，我好像是做梦，也很像是醒着，眼睛睁不开，几次都感到自己要跌下马去，清醒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没有。
　　第二天早晨，我们到了一个很繁华的地方。比我在路上见到的任何地方都要繁华，城门打开之后，我就见连成一片的楼，无数的人挤在街道两旁，前面有一批人提着锣一边敲一边喊：“避让！”
　　我们就是从这条路上穿行。夏夜尽的手还是紧紧地圈着我，路边的人都望过来，他们似乎在议论什么事，马跑的很快，风似的一路窜过来。
　　接着是很多的宫门一道一道的都打开，每个宫门边的人都跪下行礼，后来直直的闯到一个宫里，到了大殿门前，夏夜尽从马上跳下来，我也被拽下来，他的一只手臂提着我，我只能跟着他向里面走。
　　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几步路是怎么走下来的，我能感到的只有疼。
　　很多女子都守在一道朱红的门前，跪着，我被夏夜尽提进来之后，她们就都惊异的看着我，夏夜尽的脚步一直很快，我们进了大殿，玉帘被撩起的时候撞出清脆的响声，我不大清醒，总觉得自己是在某个混乱的梦里。
　　有一个声音传过来，含着怒意：“是怎么回事？！”
　　我看清楚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快速的走过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人对着夏夜尽的脸，狠狠地打了下去。
　　夏夜尽松开了我，没有人支撑，我的腿疼的失去了知觉，跌在地上。
　　殿里很安静，周围的人喊了一声“圣上息怒”就都跪下了。
　　打他的人原来就是夏国的皇帝。
　　夏夜尽站着，声音有些沙哑：“母后呢？”
　　那个皇帝什么都没有说，走到我面前，把我拉起来，他的眼睛很像冬天夜里的星星，很亮，但是很冷。他的长相与夏夜尽很像，只是眉眼比夏夜尽的还要显得深沉。
　　他突然捏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能喘气。
　　夏夜尽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没有办法向他求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跟皇帝都对我生气，我能感到，夏夜尽的怒气不比皇帝少。
　　我本来就没有多少知觉，现在被人扼住喉咙，就更是觉得麻木，心里只想着能喘口气，可是实现不了。
　　有一个女子从里面出来，跪在地上，轻声说：“禀报圣上、王爷，太后娘娘叫牧国公主进去。”
　　皇帝转身看了那个禀报的女子一眼，接着回过头来，双唇紧抿着，终究还是慢慢的松开我了，那个女子过来扶住我，向里面走去。
　　这里面很昏暗，漂浮着一种很奇特的香气，我有些清醒了。
　　一直到了床榻面前，有人撩起帘子叫我走过去，我看到了那个太后。
　　她倚在床榻上，脸色很白，见到我之后，先是一怔，紧接着就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叫我想起了母妃的样子。她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过来。”夏国太后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很轻柔。
　　我走的靠近她了一些，腿总是忍不住的发抖，因为疼。
　　“坐下吧。”她在我坐好之后，慢慢的抬手把我的手抓住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可是她对我的样子很温和，我心里觉得很感谢她，就又向着她靠近了一点儿。
　　太后问我：“怎么了？抖成这样？”
　　我不好意思说，这是因为不会骑马造成的，坐下只会叫我更疼。
　　她的脸上带着很淡的笑容，说：“你是叫未央吧？”
　　我赶忙应了一声：“是。”
　　她又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说：“你跟我想的真像。”
　　“你想过我吗？”我有些奇怪。
　　她咳了一声，才说：“想了好久了，从两年前尽儿在牧国回来之后。”
　　太后是夏夜尽的母亲，她说的“尽儿”，应该就是夏夜尽了。
　　我见她咳的样子，问：“你生病了吗？”
　　“算是吧。”她还是笑着。
　　我说：“我是可以治病的，我会救你。”
　　“救我？”她问。
　　我点点头，说：“你是夏夜尽的母后，我会救你的。”
　　太后又咳了几声，接着就转过脸去，过了一会儿，似乎好一些了，才重新对着我：“他也是那么想的，叫你救我。”她一顿，眼底压着我不能懂的东西，“可是，就是因为我是他的母后，才不能叫你救我。”
　　我能懂。夏夜尽这次带我回来，原来是为了救他的母后。
　　“他们俩一心要护着我这个老婆子，什么都不顾了，原是谋划着趁我之前昏迷的时候把你带来给我渡血，”她的手心很软，带着暖意，叫人觉得安全，“幸亏你逃走了，才挨到现在，我醒了，他们就没法得逞了。”
　　我心里有些愧疚，对她解释：“我不是要逃走的……我不知道是要救人……”
　　她笑了一声，我低着头，能感到她在看着我。
　　“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却是你，倘若我准了，还能做别人的母后吗？”
　　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多少心思想她的意思，只劝她：“我可以渡血，现在就行。你叫我救你吧。”
　　“救了我之后呢？”她轻轻拍我的手，说了一句，“傻孩子。”
　　我不知道应当怎么说服她。
　　“皇室就是这个样子的，你看，我做了皇帝的母后，就有这么多人围着我，可是，这宫里，还有很多人是没有人管的。”她的眼神很静，“你早晚也会成了皇室里的人，只是不会像我这样罢了，尽儿只有你一个。你比我当年要好得多。”
　　我静静的听着。
　　“等你进了夏王府，我恐怕就不在了。依照规矩，我该送你一份大礼的，想了这么久，只觉得还是这一件最好。”
　　殿里很安静。
　　“不用你的血，既能免去尽儿的为难，也算是承认你做了我们家的人——是我们家的人，不是药。这算是，送给你们的礼。”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泪流下来。
　　“尽儿累了这么些年，现在终于把自己挂念的人接回来了，你母妃算是把你托付给了他，我也算是把他托付给了你，你只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是走了，也是心满意足的。”
　　我连连点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好好陪伴着他。叫他以后能过的好一些。”她定定的看着我。
　　“嗯，”我一边应着一边忍不住的流着泪说：“我知道……我能明白你……所以你用我的血吧……”
　　她摇摇头，对我说：“你入了夏王府，就是我的孩子。你见谁用自己孩子的血续命的？”
　　“没有关系……你要让我救你……”我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很想留住她。
　　夏夜尽的母后是一个好人。好人即使用了我的血，还依旧是一个好人的。
　　她能叫我记起我的母妃来，她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这样亲密的话。
　　叫我觉得有依靠。
　　“我的年纪大了，终归是要去的，”她咳了几声之后，对着站在帘子那边的人说：“宣皇上和夏王爷进来吧。”
　　我想起来，她握着我的手，慢慢的摇头，我就继续坐着。
　　那个要掐死我的皇帝和夏夜尽都进来了，夏夜尽的眼里带着血丝，跪在太后的床榻前，低声说了一句：“儿臣不孝……”
　　“是不孝，跪着吧。”太后的声音淡淡的，仿佛那不是她的儿子，“怎么跟着你皇兄糊涂？把人带回来自然要好好待人家，心心念念了这么久，怎么到了时候，反倒傻了？”
　　“母后……”夏夜尽的声音越发哑了。
　　“行了行了，以后不再犯就是。”她的眼神扫了一遍夏夜尽，又停在皇帝身上，“人活久了自然要去的，到了这时候，还不叫哀家安生。”
　　皇帝像剑一样明晃晃的眼神突然钉在我身上，我赶忙低下头，不看他了。
　　“怎么，还要叫哀家下道懿旨才能止住你们不成？”
　　我的头于是更低，总觉得自己是在借着太后跟皇帝和夏夜尽打架，过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劝她：“渡血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你就不要掺和了，两个糊涂孩子就够叫哀家头疼了，你老实待着。”她的声音里透出威严来，对我命令完，又转向夏夜尽，把他的手拿过来，放在我的手上，微微笑着，“这样，可算是圆满。”
　　我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不忍心拂了她的意思。
　　“我方才嘱托你的话，可记好了？”她问。
　　我点点头：“我记好了。”
　　“那便好。”她说完，对着皇帝说：“未央来的路上可能是受了伤，你把她和尽儿都留在宫里，先好好休养着，都出去吧。”
　　我不想走。
　　他们两个也不想走。
　　“叫我老人家清静清静，都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