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曼谷

41、第 41 章

　　从夏夜尽推开我之后，我就一直不敢靠近他。当初被他拒绝的感觉，我一直都没有忘，他的嘲笑的眼神，他的那句“我对许多女子都说过类似的话”，我都能清晰的记起来。越是清晰，才越是害怕。我心想着一辈子都不能再那样被他拒绝一次了，我很懦弱，第二次就决计受不了。
　　我们之间隔了一个很深的渊，我小心翼翼的站在这边，望着他，一点儿都不敢逾越。一直到了现在。
　　叫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会主动再向着我走近。虽然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很生硬，可是他在我难受的时候拍我的背，他会询问我哪里不舒服，他会跟我开玩笑，还会在深夜里守着我睡觉。
　　我知道守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必定是很珍惜一个人，才会愿意在黑暗里，在即使看不到他的情况下也要坐在他的身边。我自己也这样过。
　　我忍不住斗胆猜测：
　　——或许，我们这是回到以前的情形了？

　　我们是在正午时分迎接到了一个人。我并不认识他，只是听到马车外面有人通报：“报告王爷！宫中急报！”
　　是出了事。
　　我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安。
　　夏夜尽下了马车，那个来传急报的人骑着马疾驰过来，到了夏夜尽身边的时候猛然从马上跳下来，跪在地上，手里呈给夏夜尽一封信。
　　他看完了，却是抬眼看我。
　　夏夜尽的眼神，我觉着，是焦急和害怕。
　　有什么事，叫他这样焦急和害怕的看着我？
　　他似乎是在犹豫，但是这个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夏夜尽就在一个人手里牵过一匹马，对着那人说：“本王要带人先行一步。”
　　他说完，走到马车边，眉宇间含着某种我看不懂的神色：“下来。”
　　我于是下来。
　　可能是我的动作有些不利落，夏夜尽干脆伸出手，把我从上面抱下来了，我没有落地，他就接着把我放到了他的马上。
　　“如果不舒服，就忍着。”
　　这是夏夜尽上马前，在我耳边说的一句话。

　　我们上马之后就是一阵疾驰。哥哥以前说过要教我骑马，但是他始终也没有教，总是害怕我出什么事。幸亏现在夏夜尽在我身后，我几乎就是在他怀里，很稳，也不用害怕。
　　只是不习惯这样的颠簸，时间久了就浑身散架一样，腰酸背痛。
　　我知道一定是一件很着急的事，所以就按夏夜尽的话，不舒服也忍住了。我只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并不能忍住自己越来越晕。
　　夏夜尽似乎也察觉到了，双臂越发的圈紧我。
　　在这样一个怀抱里，纵使颠簸，又如何呢？

　　半天的时间里马换了好几匹，沿途有人专门接着我们，我和夏夜尽一直没停，跟着我们的侍卫们也一直跟着。
　　到了夜里，夏夜尽叫人准备了马车，我在马车里待着，依旧是颠簸。过不了一会儿，我就忍不住要撩起帘子看一眼在前面骑着马的夏夜尽，他昨夜里守着我，一定没有睡多久，白天赶路，夜里还要向前走。
　　他笃定是累了。
　　关键是，马车让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下来，所有人都是在等着我。
　　我们如果快一些到了，夏夜尽还能早一些休息，这样拖下去他只会更累。
　　我在马车里坐了不一会儿，就对着前面喊：“停停！”
　　夏夜尽趋马倒回我身边，微微侧头，问：“怎么了？”
　　他的眼神在黑夜里闪烁着灼灼的光芒，专注的对着我。
　　我说：“这样太慢了，我们还是像下午的时候一样吧，我愿意坐在马上。”
　　夏夜尽听到我的话，突然就不看我了。
　　我总是觉得，他的眼神，是在故意躲开我。
　　但是现在我也没有心思想这些，只愿意快些到他想去的地方，能让他在马上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就继续撒谎：“我想骑马。”
　　夏夜尽想了想，我看到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发白，挺直的脊背几乎是要僵了，他终于说：“好吧。”
　　我们就这样，把马车扔在原地，恢复了白天的样子继续疾驰。

　　天气有些冷，我们这是向着北方走，并且夜里的风也很大。我坐在夏夜尽的怀里，还可以给他挡着风，夏夜尽时不时的就腾出一只手来用他的披风盖住我，低声嘱咐：“冷了就告诉我。”
　　我不冷。我冷了，他就要停下来照料我，那就又免不了耽搁时间。
　　到了后来，我的脸也没有多少知觉了，其实，我整个人都没有什么感觉了，疼的发麻。
　　我可能是睡了。
　　醒的时候是清晨，还很早，因为天没有亮透，夏夜尽的声音在我耳边传过来，他低声对我说：“未央，对不起。”
　　我低下头来，用力靠到他的怀里。
　　我想，夏夜尽是真的回到我身边来了。

　　接近正午的时候，我们到了一个城镇里，夏夜尽抱我下马休息。
　　我的双腿都失去感觉了，站到地上之后就忍不住要跌倒，夏夜尽扶住我，还是抬手把我抱起来，向着一家店里走去，店门口的人迎着，他吩咐：“要快。”
　　那人陪着笑：“王爷放心，小店已接到消息，早准备好了。”
　　他抱着我到了楼上，周围的人看的我抬不起头来，到了一个房间里，夏夜尽放下我，说：“我们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药，”他扫了我的腿一眼，“可能会磨伤了，要上药。”
　　我阻止他：“不用了，不用。”
　　这个部位哪里是可以叫旁人看的，更何况是上药。
　　他拍拍我的头，说：“等着，我马上回来。”
　　我想拉住他，可是他走的太快了，一转身就出了门。
　　房里陡然静下来，我想叫他放心，趁着他出去叫自己好起来，就试着站起身来，向着窗边勉强走了两步，可是这两步就叫人钻心的疼。
　　倘若真的磨破了，那才真是麻烦。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不昏过去。
　　我扶着桌子，无意间看到了窗外的街。
　　可是，只这一眼，我就呆住了。
　　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被人扶着，进了一顶轿子。那轿子沿街走了。
　　我慌忙推开门，疯了似的跑下楼去。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是穿着黑衣裳的。
　　也有很多人长得很高大。
　　可是，在这么多人，在这么多数不清楚的人里，我能感到的，只有那一个。
　　我哥哥。
　　我没有看清楚周围的情形，好像有人喊我，我没有听，从那家店里跑出来，有些站不稳，顺着那条街向前跑。
　　那是一顶青色的轿子，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很快的就拐了一个弯。
　　我一边跑一边对着前面喊：“哥哥！哥哥！”
　　他在轿子里，不能听到我。
　　他不能听到我。
　　我得见他一面。不管我是被他送到别人手里的也好，也不管是他不要我了也好，我都得见他一面。以后的岁月，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活着，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能平安的活下去，我得要见他一面。
　　这是一条巷子，很窄，也很乱，我进来之后就有些迷糊，轿子也消失了，我毫无头绪的四处乱闯，看到路就走进去，希望那里面会有他。
　　每一条路都通向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陌生的地方，我会害怕的地方，我希望在这许多个拐弯里，在这许多条狭窄的路里，有一条，起码有一条是对的。
　　那样，无论多么害怕，我都能忍受。
　　什么我都能忍受。

　　我自己，很像一个风筝，断了线之后，就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原先那根牵着我的线也没有办法再接上。
　　我不能找到我哥哥。
　　我现在连自己都找不到了。我的面前没有路，一堵墙横着，我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再找多少遍，他都消失了。
　　没有我哥哥，这是一个没有出路的世界。

　　我在那堵墙面前坐了很久，才感觉到自己像是要被人拆开了，腿没有任何感觉，鞋里渗出血来，还是剜心之苦，可是我已经不能叫自己昏迷过去。
　　天黑了。
　　我看到有鸟从上面飞过，周围的墙都旋转起来，我很困。
　　夏夜尽也找不到我了，他去给我拿药。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管是重要的可以用性命去换的人，还是不相识的人，都没有了。世上空荡荡的，只有我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白天了，我从昏昏沉沉里清醒过来，周围的光芒很刺眼，我勉强睁开眼，看到站在我面前的夏夜尽。
　　他的身后是看不到边的军士，都举着火把，夏夜尽慢慢的蹲下，英俊的脸在火光里闪着叫人恐惧的光芒，他对我说：“你居然，在这种时候，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