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曼谷

32、第 32 章

　　我跟哥哥在外面待了九天，回宫一个月之后就出了大事。
　　哥哥的师父，周轶将军，离世了。
　　如果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哥哥就会忙的不见人影，一整天里我都见不到他。但是他总是会在深夜里抽空过来一次，在我身边坐一会儿。所以几乎每次我夜里醒的时候见到哥哥，都是因为出了什么大事。
　　但是这件大事实在是太大了。
　　周将军在牧国就像一个神一样，他战无不胜，守了这里几十年。我没能想到他也是会死的。
　　哥哥的样子很憔悴，也许除了憔悴之外还有些什么，我看不出来。周将军跟别人不一样，因为他是哥哥的恩师，我还没见过他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他了，后来在战场上又跟他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现在他突然没了，我也很伤心。
　　第二天一大早，哥哥就过来接我。
　　我要跟着他一同去周将军的府上，我想在他入土之前再看看他，哥哥应许了。
　　周府里挂着白色的花，我们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震天的哭声，哥哥走在我前面，我能看到他的一只手紧紧的按在剑柄上。
　　我们进去之后，哭声就小了许多，很多人向哥哥请安，他没有说什么，走到木棺前面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我见灵堂里的人都跟着哥哥跪下了，就赶忙也跪好，学着他的样子给周将军磕头。我们还没有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通报声：皇上驾到！
　　是父皇来了。
　　他踏进灵堂之后，所有人都跪下行礼，哥哥站着，只微微倾了倾身，也没有请安，我还是按照上次给他请安的样子行了一个礼，父皇说：“都平身吧。”
　　他也给周将军上了香，就转过身来，对哥哥说：“好好为将军送行。”
　　哥哥答：“儿臣遵命。”
　　父皇身后跟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年龄比我母妃要大一些，她上前对一个穿着白麻衣的人说：“请节哀才是……”
　　那个被她劝慰的女子赶忙说：“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她们两个人才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哭起来。
　　我于是知道，这个跟着父皇来的人就是皇后。她哭了一阵子，才回到父皇的身边，看着哥哥说：“皇子真是费心了。”
　　哥哥的脸色很平静，没有看她，只是说：“应当的。”
　　如果有人害死了我的母妃，现在叫我对着她这样平静的说话，我是决计做不到的，可是哥哥居然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我有些担心哥哥，就向着他走近了一些。
　　皇后看到我了，眼神一怔，接着说：“这是——”
　　我说：“我是来给将军送行的。”
　　她的眼睛很亮，看了我一眼就又转向父皇，问：“敢问陛下可是下了圣旨准许公主出冷宫了？”
　　不等父皇说话，哥哥就开口：“是我。”
　　皇后没有表情的又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问我：“你应当来这里？”
　　哥哥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冷，他对着皇后说：“昔日在战场上，周将军与未央很是投缘，现在未央来送他一程，也没有什么不应当的。”
　　父皇和皇后的样子都不好看。
　　哥哥对着外面喊：“王总管，送父皇和皇后回宫吧。”
　　有一个人走进来，弓身站着，声音很尖：“起驾回宫——”
　　我看着他们离开了，哥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领着我从灵堂里出来，在另一间房里坐下，有几个男子都在，我坐在哥哥旁边的椅子上，听着他们说话。
　　过不了一会儿，我见一个小孩子突然跑进来，他身后跟着的人着急的喊：“小少爷！小少爷！”
　　他进来之后，有一个男子起身喊：“皇子在此，快将他带下去！”
　　那个被唤作小少爷的人看了看房里的人，忽然冲着我跑过来，他到了我身边，抓着我的衣裳，喊：“姐姐！”
　　我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姐姐，他这一声喊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名男子对着我说：“公主见谅，小儿无知，冒犯了。”
　　我说：“没有关系，他可以叫。”
　　有一个女子匆匆的跑进来，先是赔罪，接着就要带着孩子离开，但是他抓着我的衣裙不肯放，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仰着头一个劲儿的喊我：“姐姐！姐姐！”
　　我看了哥哥一眼，他的神色很平静，我说：“我带着他出去吧，你们可以继续商议事情。”
　　哥哥没回答。
　　我拉着那个孩子的手，带他出了房间，到了人少的院子里，才问他：“你为什么叫我姐姐？”
　　他说：“你好看。”
　　这个孩子的眼睛长的很像周将军，不大，却很亮，我问他：“你是周将军的什么人？”
　　“死的是我爷爷。”
　　“你不要伤心，你爷爷是个好人，他去了别的地方也会很好的。”我安慰他。
　　他没有在意我说的话，压低声音凑近我，问：“你认识三皇子是不是？”
　　我点点头：“他是我哥哥。”
　　“我不喜欢他，你以后不要跟他玩儿。”他撅着嘴说。
　　我很奇怪：“他是很好的，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爷爷只疼他，不疼我。”他想了想，接着说：“但是我父亲告诉我了，爷爷虽然喜欢他，但是也有不喜欢他的地方。父亲说我可以不用在意。”
　　周将军不喜欢哥哥的哪一点？
　　没等我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他就又对我说：“你以后不要跟他玩儿了，我跟你玩儿，你留在我们家吧。”
　　我摇摇头。
　　他正想继续对我说话，突然有个妇人从另一边过来，见到我们，走的有些急，到了近处才说：“妾身给公主请安，公主吉祥。”
　　那个孩子有些不情愿的松开我，走到她身边，我说：“他是你的孩子吗？”
　　“回公主，正是犬子。”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给自己的孩子叫犬子，但是既然孩子的母亲来了，我就能走了，这里不是冷宫，哥哥又不在我身边，我不想在外面多待，我说：“我回去了。”
　　她低着头，说：“公主慢走。”
　　我转过身，正想离开，又记起来，回头问她：“周将军是为什么去世的？”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还没来得及问哥哥。
　　她答：“回公主，是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发作突然，就去世了。”
　　“是春天对战夏国的时候留下的吗？”
　　“回公主，是夏国王爷亲手重伤的将军。”
　　我怔住了。
　　是夏国王爷。
　　我还能记得。周将军受伤之后，被人护着，夏夜尽要靠近他的时候，哥哥上前跟夏夜尽厮杀。原来，之前他受的伤，就是因为夏夜尽。
　　我转过身来，沿着出来的路慢慢的向回走。
　　自从在战场上回来之后，我总是逼着自己不想夏夜尽。后来哥哥带着我出去游玩，我想起夏夜尽的时候就少了很多。
　　但是现在我突然听到将军是被他伤的，心里就难过起来。
　　哥哥杀了夏夜尽的弟弟，夏夜尽害死了哥哥的师父。
　　他们两人，一定十分的痛恨对方。将来，哥哥跟他，会不会又打在一起？
　　“未央？”
　　我抬头，是哥哥喊我。他已经出了房间，正向着我走过来。他身后跟着许多的人，都很恭敬，哥哥走到我身边，说：“该回宫了。”
　　我又看了看另一侧灵堂里的棺木，回头跟哥哥说：“好。”

　　周将军去世之后，哥哥突然变得不再忙了。
　　他每天都有很多时间跟我在一起，陪着我玩儿。以前哥哥虽然对我好，但是只要我犯了错，即使是极小的错，哥哥也得把我治过来，要么是我自己知错，要么是他逼我知错。但是现在哥哥对我的好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他怎么样都能依着我，我犯了错他也只是嘱咐我几句，和蔼的叫我担心。
　　哥哥跟我解释，说这是一种补偿。
　　我很欣慰，他镇压了我这么些年，现在知错了，我终于也能反过来镇压他一次。反正哥哥也不发脾气了，我就总是趁机无理取闹，他明明烦的要命，皱着眉，但是嘴上还很温和的哄我。

　　我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哥哥。十五岁的时候遇见夏夜尽。十六岁的时候哥哥与夏夜尽成了敌人。
　　到我十七岁，夏天的时候，几乎就能忘记夏夜尽了，他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影子，看不清晰，有时候我能记起他的眼神，有时候不能。他对我说他忘记我的时候，我还伤心。可是时间久了，我也快能忘记他了。
　　我没有能如愿，因为我还是又见到了他，我见到他，就好像又回到十五岁时的冷宫里，一样能感觉到脸红，会心跳的厉害。
　　夏国的皇帝在周将军死后没了顾忌，他给了夏夜尽几十万的精兵，杀到牧国，这次，夏夜尽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就攻下了整个牧国。
　　我一直觉得，牧国被灭国，败得最惨的，既不是成了亡国之君的父皇也不是无能的满朝文武，而是我哥哥。因为牧国是被他一手撑起来的，牧国倒了，就等于他败了。
　　后来我才知道，哥哥没有败。他赢的很漂亮。
　　败的最惨的那个人，是我。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