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曼谷

22、第 22 章

　　以前母妃和哥哥总是对我格外小心，连我走的快了他们都不让，因为只要跌倒磕伤，我就会疼的死去活来，因此我从小到大也没有这样真正的跑这么远过。
　　当然，也从来没有跌这么多下过。
　　可是很奇怪，每次摔倒，我都能爬起来。我的手上和膝盖上都流血了，很疼，但是却始终没有疼到昏迷的地步。
　　天气好像越来越热，很闷，我喘气的时候总觉得火烧火燎的疼，不管怎么张大嘴都不能喘过气来。
　　路太长了，我跑的不够快。这个时候，我突然很羡慕鸟，它们虽然长着很小的头，记不住东西，可是却有能飞的很远的翅膀。记着很多东西是没有用的，不能忘记只会让人感到痛苦，甚至没有记忆也没有关系。
　　只要能到那里去就行了。

　　等跑到营地的时候我已经分不清楚方向，觉得像跳舞的时候转多了圈一样，四处都在旋转，迷迷糊糊的，太阳当空挂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被烧了的帐篷冒着烟，一缕一缕的向上飘着。
　　没有人厮打，也没有人喊叫。
　　整个战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躺在地上，我对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被染红的地面，想叫我哥哥一声，可是我发不出声来。
　　我怕没有人能答应我。
　　以前，我还能想着用自己的血救人是一件积德的事，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对着死寂的战场，我想到的不是去喊人来救他们，也不是替谁治伤。
　　我就只想着哥哥和夏夜尽不能死。现在，我管不了别的人了，我连自己都管不了，倘若他们两个人都活着，即使是在一堆尸体中间，我兴许也能高兴的笑出声来。
　　我跑到他们之间开始一个一个的翻找，想在他们之中找出我哥哥和夏夜尽来。
　　我以前还害怕血，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我害怕的只是这些血里会有哥哥和夏夜尽的。
　　战场太大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到头。
　　没有一个人是我哥哥，也没有一个人是夏夜尽。盔甲很硬，每翻过一个人都费很大的力，我的手已经开始出血了，手指尖没有感觉，只能感到心口疼。
　　这样很好，在所有我看过的尸体里，没有一个是哥哥或者夏夜尽，这很好。
　　比起看到他们两个冰冷的躺在这些人之间，我宁愿在这个地方找上一辈子。
　　没有希望的希望，终归还算是希望。

　　我在看了很多个人之后，终于找到一个勉强活着的。他是夏国人，我看他的盔甲就知道了，那人背上插着一支箭，却还能撑住一口气，我大声问他：“我哥哥呢？夏夜尽呢？”
　　他一味咳血。
　　我哭着喊：“我哥哥和夏夜尽在哪儿？”
　　他抬手指了指。
　　那边是山。
　　“在那边合拢的……“
　　我不知道什么是合拢，但是我能明白他的意思，哥哥跟夏夜尽在山那边。
　　“我的血不能治伤，请你自己撑住——对不起，我得去找他们，我不能管你……”
　　我不是故意见死不救，我只能去找他们。
　　那人没有说什么，伏在地上，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跑。
　　一路上都是尸体，倒了的旗染着血。我跑了一阵子，不等绕过那座山，就听见了喊叫声。
　　世人可能是真的能得上苍保佑的。
　　这个战场上还有很多人在打斗，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夏夜尽，他的盔甲全然被血染红了，骑在马上，跟两名牧国的人厮杀，我哥哥在另一边，也被几个夏国人缠着。周将军在他们后面的山丘下，可能是受伤了，被人护着。
　　跟夏夜尽打的两个人很快就被他挑下马来，他直直的向着周将军的方向过去，刚要跟保护周将军的人动手，哥哥却突然过去了。
　　他们两个的剑撞在一起。
　　我不知道怎么办。
　　近处的一个夏国人杀死了跟他打的牧国人，望了我一眼，我看着他手里带着血的剑，又看看和夏夜尽打着的哥哥，现在我不能喊他来救我，不然夏夜尽就能打败他了。
　　我只能等着这个人过来杀了我。
　　但是他只是看了看我，转身跟别人拼杀去了。
　　战场上可能是有不打女人的规矩。
　　这个人走了，我也能松一口气，可是——
　　有人射伤了哥哥的马，他从上面跌下来，很快就被夏夜尽和几个夏国人围住。哥哥的动作有些不利落，他的肩上在之前就受了伤，现在被几个人围攻，应付起来就很艰难，我冲着他的方向跑了几步，周围厮杀的人，不管是牧国的还是夏国的，都像是没有我这个人，一点儿都不为难我，我看得很清楚，哥哥的情形越来越差，夏夜尽的剑晃来晃去，全都是贴着他擦过去。
　　哥哥被人围的很严实，我是到了近处也没有用，只有一个地方能靠近他——
　　从夏夜尽骑的那匹马的下面。
　　我没有时间想，因为哥哥在我眼前倒下去了，我俯着身在马肚子下面窜过去，听到后面有人喊我：“公主——”
　　我没有做过一天的公主，我只做过妹妹和女儿。那个能让我做女儿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了，我不能再让我哥哥也不在世上。
　　无论我是好是坏，上苍他，总得垂怜我一次。不管是为了什么，我救的人也好，我没有故意做坏事也好，不管是为了什么，总是应该垂怜我这一次。
　　让我能留住我哥哥。
　　珍贵的血，能歌善舞的技艺，让人留恋的有天有树的世界，英俊的夏夜尽，十六年的生命，这些都很好。
　　现在，这些很好的，我都可以不要了。我说了要守着哥哥，就能守住他，离开多么远我也都会回来。我说了要跟着他到战场上，救他，我就要救他，拿自己给他挡着落下来的剑也要救他。
　　他要是能活着，即使我看不到了，他也还是好好的活着。
　　现在很好，剑刺在我身上，哥哥在我下面，他很安全，我能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我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从今而后，秦未央就永远只是十六岁，她也不会再长大，她也不会再变老，她不会嫁做人妇，也不会子孙满堂，做不了妻，也不会为人母，不是给牧国皇室抹黑的孽种，也不是被上苍降罚所以心智残缺的傻子。
　　从六岁给秦楚叫了第一声哥哥，到了离开世上，都没有任何其他的身份，她就只做过他的妹妹。

　　我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叫了哥哥一声，他答应我的声音很轻，我很想让时间不走了，即便是这样疼着过一辈子，也好过眼前黑了，再不能看到他。
　　还有夏夜尽，我很想告诉他，我总是不能忘了他。他可能不知道我的心意，但是一个将死的人也不必害怕窘迫，如果我还能说出话来，真想告诉他。
　　哥哥和夏夜尽，一个像血一样流在我的身体里，一个像影子一样住在我的心里，我死以后，不管是血还是心，就都没有了。
　　他们也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