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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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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学时是最悠闲快乐的日子。
破晓时分,我和童莘一同出门,一路上遇到各自的同龄人,结伴而行,穿过菜畦田地,路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吵醒赖床的幼鸟,有时甚至能遇上野兔蹲在路边觅食,一路上皆是惊喜。
傍晚踏着晚霞,一路新奥而归。从不觉路途遥远或是山路崎岖,不论是解方程或是晦涩古文都不觉艰难疲惫。
越临近夏天,人们越是忙碌。大人们忙着春耕,小孩子则是准备期末,日子在当时开始变得枯燥无聊起来。
但是外婆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只是一个平常的周末,外公既没有出去做“手艺”也没有赶集,家里面没有任何瓜果零食。我和童莘跟往常一样在家看电视,外公外婆出去干农活。临近中午,外婆就满头大汗的回到家里,她步履急切,直奔厨房,怀里揣着用南瓜叶子包着的什么东西。
“大概是什么菜吧。”我这样想着,便继续和童莘一起看电视。
十分钟后,外婆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个碗。我和童莘好奇的望向外婆“是地瓜!”我惊喜的说道,并快速向外婆跑去。外婆带我们到屋檐的走廊下坐着,我们便开心的吃起来。
外公也坐在一边,看我们吃就略带责备的说道“就那么好吃吗?活都不干了跑到野草丛里去找地瓜?”外婆立即赛一颗到外公嘴里“你看看,好不好吃?”
“这有啥吃头?嗯~是有点好吃哒嘛!”边说着边笑着去碗里拿了一颗。
除了吃地瓜,收玉米时外婆还会把有的像甘蔗一样的玉米杆带回来给我们吃,或是割猪草时逮两只蚂蚱回来给我们玩耍。
外婆总是能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带来惊喜,大概是因为她特别热爱生活吧。
而外公则是家里一切经济的主要来源者。
外公和外婆从来没有吵过架,偶尔会拌嘴两句,外公虽然要记得久一点,但外婆总是心胸开阔的不再计较,因此外公也不好继续生气。
乡村的七八月虽然炎热却最是好玩的时候。
早上五点,天未破晓,启明星和月亮还在互相陪伴的时候,外婆外公便已经起床了。外婆做饭外公看看鸡鸭溜溜被拴着的花花,五点半左右,我们也被叫起来一同吃早饭,家里特有的酸娃娃菜蛋汤。
饭后外公外婆出门干农活,我和童莘继续睡觉,或者收玉米的时候,用外公在下雨天砍后屋的竹子编织的符合我和童莘各自体型的小背篓一起去背玉米回家。
九点多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些晒人,就一块回到家中,外公外婆在家做事,我和童莘约着宋真宋延一块去对面山林里采蘑菇,中午吃过午饭便开始午睡,下午四五点,我们小孩便瞒着大人一同去河边玩水,衣服打湿了也不怕,只需在滚烫的沙滩上滚上几圈,瞬间便干透了,回家时总是要仔细拍打身上的沙子并和小伙伴们一同对好口供,晚饭后洗完澡,便一起搬了用一根根小斑竹做成的“床垫”和两根板凳搭建的简易床在院里乘凉,四周是蛙叫虫鸣,入眼是漫天繁星,混合着夜来香的味道和外婆蒲扇慢摇带来的微风,总是催人尽快入梦。
一整年最忙碌的快乐的时光都在这里。
我们似乎都已将那两人淡忘,若不是他们偶尔会给家里的座机来电的话。
每次都是我先接到,我也想接到。但每次的对话总是我兴奋接起,报上名字,转接他人,得到嘱咐,受到威胁,难过结束。
“喂?”
“喂。”
“你是哪个?”
“我是童言。”
“哦,外公外婆呢?”
“出去了。”
“童莘呢?叫他来接电话。”
“哦。”
当童莘接起电话,我假装看着电视等着童莘叫我。十分钟后
“姐姐,接电话。”
“喂”
“你在家不要欺负童莘,晓得不,要多帮助他,他还小,又是你唯一 的亲弟弟,这个世界上,你们才是最亲密的人。”
“哦”
“嗯,你要听话,要多做点事,外公外婆年纪大了。”
“好。”
“那挂了吧。”
“拜拜。”
每次打电话,周而复始的重复上述对话,但是我知道,他们和童莘说的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也许是最近吃了什么好吃的,也许是学校里面来了个新老师,或者是又换了新同桌、最近感冒了等等不一样的事。
我希望我将来也可以有自己的电话,这样我也可以说不同的事情,我每天在学校过的都很精彩,我都是筋疲力尽才回到家中。
但是他们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外婆也知道。
一整个下半年,我都在期待过年。
我想着,今年我一定要好好表现,今年我一定要叫出爸爸妈妈。
我一直知道我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几乎每天上课我都在想象我们今年相见的场景,所以每节课我都像在做梦一样。
期末刚考完,他们就回来了。
他们突然开始在意我的学习,拿成绩单那天,母亲第一次陪我去学校,刚走进教室,母亲抱着弟弟在和别的家长聊天,我热切且高傲的告诉每一个同学“这是我妈妈!”
成绩从班主任口中念出来那一刻,我只知道我意料之中的考的很差,但是母亲在意料之外。
从出教室门开始她便一直在数落我,她抱着弟弟走的飞快,边走边说我丢人,考这点分数的怎么还会是她的女儿。我小跑着追赶她,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似乎犯了很大的一件错事,整个腊月,母亲都以我考的太差丢人为理由,不允许我出去半步,若有人来我家串门,我又会得到更进一步的数落和比较。
一直到正月初一,这天全家人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出去玩耍,小孩子也不例外。我才得以上街。
女生都爱逛饰品店,我在店里面看见了一个学校女老师喜欢的好看发绳,我想,如果我买来送给妈妈那她一定会高兴的吧,书上说,至少会感动的吧。
早上刚得了压岁钱,还未来得及上交,我自作主张买下了那个价值一整个芭比娃娃的发绳。
因为外公外婆在亲戚中算是辈分最高的,大部分的亲戚都要来我家拜年。近亲都约好在大年初二这天来我家。
过年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从这年开始,大年初二便是我最讨厌的一天。
初二一大早便起床,按习俗,这天须得吃猪脚面。我不爱吃猪脚,但是母亲做饭并不给我任何选择的余地。刚吃过早饭我就被安排去打扫整个屋子,待我好不容易扫完以后,等待我的是摆三四桌宴席要用的所有的碗筷须得清洗。
一个大大的锑盆,摆在后门处,一堆白花花的碗勺需要清洗三遍以上。
我穿着最破旧的衣服在后门外洗碗,外婆在一墙之隔的厨房烧火,母亲在准备饭菜,外公在前院和亲戚寒暄,父亲带着弟弟去走爷爷奶奶那边的亲戚去了,虽然母亲不让父亲去,就算他们为此在清晨又吵了一架,但是外婆做主,让他们父子俩去了。
我站在后门搭建的石板上洗碗,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亲戚,他们去拜祭完先辈也都进厨房和大家打招呼。小姨家的表妹和我关系最是要好,我们只相差一岁。当她看见我在洗碗时,她眼底的震惊和怜悯让我无比难堪,在往日,我们都是一起穿着小裙子幻想自己是仙女的女孩子。就在上一次见面,我们还约着下次见面要一起穿小靴子。
可这一刻,我穿着最旧的衣服,不能和她一块玩耍,我没能如约,像仙子的丫鬟。平时玩过家家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做过丫鬟的。
幸好他们很快离开厨房,我继续默默低头洗碗,我的眼泪就快要落进盆里,我心里在这一刻无比讨厌母亲。
午饭前,表妹几次来找我,虽然我已经洗完了碗,但是母亲总能在给我安排下一件事。
妈妈不在厨房时,外婆说:“你妈妈教你是为你好,这些学了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不过就是想让我做事罢了。”
“那每个人都要学会做这些的。你将来要是嫁人了,什么也不会,那可不行的。”
“那我不嫁人不就好了。”
“你真是年纪小,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本来就是嘛。”
“哎呀,你长大就知道了。”外婆见我说不通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终于熬到午饭,我和母亲是最后出去吃饭的人。一上桌,大姨小姨就夸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正十分得意,却听见母亲说:“读书不上进,就只好先学到做这些了,将来嫁出去才不会一无是处,免得人家说我没交,连我一块骂。”
我错愕至极,也讲不出一句辩驳的话,在这样的场所里,也没有我讲话的份。
大姨小姨一直在旁边打圆场,也说自家孩子今年考的不好,叫母亲不要责怪我,但是母亲完全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儿的说着我,大姨小姨也只能在旁边听着。
我飞速吃完饭,走进屋里和表妹一起看电视,但耳朵仍然听着外面,他们已经转到其他的话题,我脑海里却一直重复播放刚刚母亲数落我的话,茫然的盯着电视。
不一会大家都吃完了饭,我也缓过劲来,正和表妹一起玩儿着娃娃,母亲却进来叫我:“吃了饭就知道玩儿,也不知道洗碗,去收碗。”我正准备起身,表妹看着母亲说:“二姨,可不可以让童言姐姐玩一会呀。”
“那她玩一会,你来洗碗嘛?”
表妹看我一眼说:“好啊。”
“算了,你是你妈妈的千金,等哈你妈妈要说我了”又转头看向我“看看人家这么小都知道去洗碗,你还坐着不动,点都不懂事。”
我只好快速起身,去收碗洗碗。
外婆进来帮我洗碗,只是后面亲戚开始陆续离开,外婆不得不出去送客,等我洗碗完毕,家中只剩下大姨小姨两家,她们一块坐在院子里和外公外婆聊天。
今天难得有冬日暖阳,坐在院子里十分惬意。我在屋里看着母亲也笑得十分开心,便觉得这是一个送礼物的好时候。
我将头绳放在上衣兜里,走进院子,坐在母亲旁边,紧张的寻找着她们说话的空隙,合适的时间。
我的手在兜里紧紧握着头绳,终于,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说话。我立即拿出头绳,我紧张的出了一层薄汉,脸也在这瞬间变得又红又烫。
“妈妈,这个送给你。”我摊开手心送到母亲面前。
母亲低头看着“这是啥子?”
“头绳,我看到我们学校的女老师也带这个,特别好看。”
“一天就是浪费钱,我不要。”母亲板着脸道。
“你要嘛,不贵的,我用压岁钱买的。”
“拿开些,说了不要,一天就知道浪费。”母亲皱着眉一下拍开我的手,我吃痛的缩回手,发绳一下掉在地上。
母亲继续和亲戚们聊着,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看到他们看着我,我分不清那是什么眼神,我只是茫然的坐着,又很想离开,我快速的蹲下身捡起发绳,一步一步的走进屋子。
我不能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不跑稳健的慢慢的回屋也许能让我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我将发绳放进我的“百宝箱里”,一直放了好多年。
表妹进来安慰我,但我没有哭,我茫然的坐着,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没有妈妈,我又外公外婆,外公外婆比他们好一千倍一万倍,他们最爱我,外公外婆最爱我!”
这个春节剩下的日子我们一如既往的相处到他们离开。
今年我们开学时他们还没有离开。
开学那天早饭时,母亲一直在桌上询问我们今年的学费大概是多少钱,我一一回答以后,大家都默不作声。
饭后,外婆极快的收走了碗筷,母亲叫我也去洗碗,父亲则带着童莘上了楼,堂屋里只剩下外公和母亲。
外婆洗碗我站在厨房也无聊,便想去房里看看书包里寒假作业有没有漏装,我刚走到房间,便看见堂屋里外公在数钱,母亲说:“爸爸,除了童言他们的学费,你再给我两千块吧,我们的钱过年都花完了。”
外公一言不发的数钱,不一会便将钱全部递给母亲“出门在外,还是多带点钱。”
“好嘛,那你们还有钱嘛?”母亲接过钱,试探的问道。
“我们还有点钱。”外公卷了一支叶子烟才慢慢的回答。
母亲转过来准备上楼,我假装收着书包。我听见她走到楼上,才走到院里的走廊里。
外公坐在大门一侧的板凳上抽着烟,凳子很矮,外公翘着二郎腿,十字交叉抱着膝盖,微微皱着眉,目视着远方。
我注视着外公。烟雾袅袅升起,显得外公的庄稼人皮肤更黑,卷好的叶子烟用一节十厘米长直径两厘米左右的小斑竹做烟枪放在嘴里。
外公的嘴是更深的紫黑色,他此时正频繁的叭着烟,烟雾不停升起,我隐约觉得,此时此刻,他一定很烦躁。
开学以后,他们终于离开了,我感到无比轻松雀跃,花花也是,因为父亲母亲十分不喜欢狗狗,经常呵斥它甚至还会动手。
可花花和我一样,从来都不会反抗,还会对他们不断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