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落》北面西

82、不该

　　老爷子站在卧室门口安静听了会儿，直到感觉里面声音渐渐听不清了之后才收回眼，打算去沙发那坐会儿听听这俩小子的想法，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两人还真就听了他的，找了个更宽敞的地方，腰板挺直的跪在了茶几旁。

　　他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强压着心里的火走过去瞪了他们两一人一眼才坐下。

　　“你们现在倒是听话。”老爷子哼出一声，“你们看看你们做的这事。”

　　两人原以为爷爷也是要骂他们在一起这事不对，头已经缓缓偏开不愿意再听，结果老爷子叹出口气却问他们。

　　“真打算就这么一直跪着？”谷爷爷看着他们，又问，“跪一夜到亮，跪到奶奶妥协为止？”

　　“不是！”两人瞬间开口，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客厅，陈玙有些慌乱地看向紧闭着的房门连忙闭了嘴。

　　梁宵看他一眼，又望着爷爷低声道，“没有逼奶奶，也不是想让她妥协，我们没有这么……”

　　“你们没有这么想，但你们就是这么做的。”老爷子狠狠点了点他。

　　“你们说着想让她接受，但这么扑通往地上一跪是什么意思？”他双手一搭，发出一声脆响，看到陈玙转回头望着他才继续道，“你们说着不逼她，但这不就是在逼她。”

　　“是不是想着跪一夜，让她看到你们破了的膝盖让她心疼，你们就能在一起？”

　　“是不是这样想的？”他瞪着他们问。

　　“不是……”梁宵声音慢慢弱下来，这句不是完全没有任何信服力。

　　心里是否有某一瞬间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老爷子看着他们，没有反驳，却又问，“你说不是，那你们跪着是为了什么？是觉得自己做错事了还是膝盖痒了欠抽？”

　　两人不说话，握在腿边的拳头松了松，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被毫不留情的拆穿，挺直的背渐渐沉了下去。

　　陈玙和梁宵埋着头，眼睛里的犟慢慢隐去。

　　怎么这么卑鄙啊。

　　泪珠滑过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梁宵忙抬手蹭去快速落下的泪。

　　“跪了不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嘛。”老爷子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没有丝毫动容，依旧冷声剖析着他们，“那你们和我说说，你们觉得你们做错什么事了？”

　　一时沉默，没有任何人说话，他们说不出自己哪里有错，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事。

　　那为什么要跪呢？为什么要挡在奶奶面前逼着她听一遍又一遍对不起呢？

　　“你们是觉得弄出这么……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错了还是觉得自己的喜欢错了？”谷爷爷手搭在扶手上看着他们。

　　两人还是不说话，老爷子的耐心逐渐消失，他猛地一拍扶手，又指着他们，“说话！”

　　“没有错。”梁宵猛地抬起眼看着他，深吸了口气，才说，“没有做错。”

　　“那你们跪着干什么？”老爷子看看他看看陈玙，视线穿过两人相邻手臂间的缝隙，他声音苍老却有力，“孩子，事情不是这么干的。”

　　“我不管你们之间那些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事，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他有些疲惫的叹出口气，“解决问题不是这么解决的。”

　　他突然抬手轻轻拍了拍陈玙的肩，“你奶奶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什么老顽固，说白了她即使是个老顽固，她心里那些道德标准也没你重要。”

　　“你们这事办得太差劲了。”目光重新落到梁宵身上，他撑着扶手站起来，锤了锤自己的背，“我点到为止，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是要继续这么跪着卖可怜逼你们奶奶接受，还是明天给她一个能接受你们的理由。”

　　“好好想想吧。”

　　他没再给他们任何一个眼神，没和他们说一句话，独自转身去了卧室那，打开门缓步走进了沉在暗中的房间。

　　“还哭呢？”老爷子没开灯站在门后突然笑了下，“我那花你还要不要啊？不要我可就不给喽。”

　　“输了还不给，怎么老不要脸的你！”枣儿奶奶在黑暗中瞪了门口的人一眼，鼻音有些重的怪道，“明天就给我送来。”

　　“是是是，明天就给你送。”老爷子大笑起来，走过去手背在身后衬着窗外的光问她，“怎么突然就成老封建了呢？”

　　“我俩前些日子不还说过一嘴他们这事吗？怎么今天突然就想不通了？”老爷子看着她，还是问。

　　“没有想不通。”老太太嗓子有些哑，她偏头咳了咳才说，“是没想到他们还真是。”

　　“哎呦呦你看你这。”老爷子瞬间笑起来，他啧了下嘴，“耍赖了不是？”

　　“我们不是早说好了嘛，要是真就是了，那也不管了，顺其自然随他们去了。”他语气变得有些欣慰，“俩都是好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们肯定是深思熟虑过了的。”

　　“况且该撞的墙都是要撞的，别人说了没用，什么坑得他们自己踩了才能晓得这路走不走得了。”老爷子叹出口气，安慰道，“事情就这样了，老揪着他们也不可能，你舍得？”

　　老太太看向他，不说话确是默认了的，怎么可能舍得，那咚咚两声跪得她心都碎了。

　　“刚还在客厅里跪着。”

　　“要跪就跪！”老太太瞬间激动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又往下流，她拿纸擦了擦，生气地一拳头砸到床上，“喜欢跪就跪，膝盖这么软，说跪就这么跪了，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他们要是好好和我说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会这么生气吗？”

　　老爷子抽了张纸递给他，“他们不也是没办法了？他们害怕啊。”

　　“我知道他们害怕！”老太太一把扯过纸胡乱往眼下按，“我也害怕啊，你知道陈玙那情况，要是被他爸妈知道了那他……”

　　“哎！”老爷子连忙打断她，往门那边看了眼，才低声道，“不说了不说了，我晓得。”

　　老太太被打断了才猛地想到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不能被陈玙听到，她忙噤了声。

　　下意识捂住嘴，赶紧转了话头。

　　“总之他爸他妈不能知道他们这事。”老太太放下手，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你想想，我除了阻止他们还能怎么办？我也不想的啊，就像你说的，我也不是什么老顽固，但这事我们能理解能接受能支持，但他爸他妈不能啊！”

　　越按心越烦，她眉心紧紧拧起，“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只要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被晓得的，晓得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要是被发现了，陈玙怎么办？”

　　“你咋就这么怕陈玙被他爸他妈发现？”老爷子正了神色看着她，“发现了陈玙会怎么样？”

　　“怎么样？！”老太太脸瞬间被憋得通红，她努力控制着不骂老头的冲动，怒声道，“你说他会怎么样？他会伤心会难过！我不想他伤心难过！”

　　“那你这么阻止着他就不难过了，不让他俩在一起他就不伤心了，得不到你的理解他就好受了？”

　　老爷子一语点醒她，“早难过晚难过的，走一步看一步就行了。”

　　“你只要不是真的接受不了，就别装生气吓他们了。”老爷子说着瞥她一眼。

　　“吓什么吓。”老太太不理她，头扭朝一边，“我是真生气。”

　　“是是是，生气也正常。”老爷子笑笑，“别为难自己了，你怕他以后伤心，那你就忍心看他现在这样？”

　　他一脸嫌弃地撇了撇了嘴角，手隔空往脸上比来比起，“咿呦，你是没看见，大小伙子的穿个大短裤往那冷冰冰的地上一跪，眼泪唰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

　　“别替他们说话。”老太太听进去了，却仍梗着脖子不理，她摆摆手，“你出去吧，别在这烦我了，我好好想想。”

　　“是喽，你好好想想，我不烦你。”他笑着拍拍老太太的肩，“别想失眠喽，早点睡，人老了就得服老，我出去看看那俩去。”

　　“去去去。”老太太扭过头不理她，嫌烦的又催促道，“快走快走。”

　　老爷子笑着关上门，他走过去却没靠近，站在一边望着客厅里的两人，调侃道，“不跪了？”

　　“爷爷。”陈玙听到动静猛地收回腿，他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头发。

　　眼下是哭红的，脸颊上的红确实臊的。

　　老爷子看他一眼应了声，又往梁宵那看去，故意嘲笑着说，“他疼你不疼？”

　　梁宵手还握在陈玙膝盖上，他半蹲在沙发前，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爷爷摇了摇头，“不疼。”

　　“行，不疼就不疼。”老爷子撇嘴笑笑，“不疼就继续给他揉吧，我要先回去了。”

　　老爷子拿上钥匙，刚要走又转过身指着梁宵，看向陈玙，“给你们一晚上时间想清楚了明早要怎么和你们奶奶说。”

　　目光又望向梁宵，他说，“早想好早回来休息，想不好今晚就别睡了，反正你们原先不也打算跪一晚，正好！”

　　他说完就背着手走了，梁宵愣在原地被陈玙踢了一下才回过神，他连忙站起来，拿上手机冲出去刚要给老爷子打光就被止住了。

　　“回去吧回去吧。”谷爷爷挥挥手，“这才几步路，回去吧，不用你送。”

　　梁宵没走，依旧执意要去送爷爷。

　　行！既然你主动送上门了那就别怪我了。

　　“不回去是吧。”老爷子扭头看着他，招了招手，“那你跟我过来。”

　　陈玙看着梁宵关上大门的瞬间就坐不住了，他撑着扶手站起来，伸长脑袋往外看，但无济于事，以为自己是透视眼，实则连大门都看不太清。

　　他忐忑地坐下，拧着眉按了按自己发痛的眼睛，又往卧室门那看了一眼。

　　真混蛋！

　　陈玙往后一靠，脊背狠狠砸到沙发背上，贴着膏药的地方瞬间一阵疼，他又只好往前移了移，把淤青的地方悬空，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梁宵跟着老爷子出去，对方一言不发，他忐忑却也能大概猜到对方是要说什么。

　　他安静地走在后面，客厅的灯亮起，老爷子走进去，径直去到茶几那半弯下药翻翻找找。

　　“这个拿去，干揉有什么用？”老爷子走过去把找到的药水塞他手里，“用完记得洗手，多洗几次，别被药了。”

　　“谢谢爷爷。”梁宵握紧手中的玻璃瓶子，低下头闷声道。

　　只可惜老爷子压根不吃他这套，他嗤笑一声，又嘲讽道，“你还怪客气的。”

　　梁宵没说话，手指在瓶身上不停地搓着。

　　“爷爷问你，你妈说那个什么同事家的儿子喜欢男同学，问我怎么办？”他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可笑，联起手来套他话，老爷子瞪着梁宵问，“那同事就是你妈自己吧？”

　　“嗯。”梁宵点点头，他抿了抿唇回答说，“是她。”

　　“行啊，你俩，合起伙骗我这个老头子。”他瞥着梁宵。

　　事实就是如此，这话没法解释。

　　梁宵有些愧疚地望着他，却又听见老爷子问他，“那鱼小子呢？他……他也和你一样，也喜欢？”

　　他没说完，点到为止，剩下那几字说着实在别扭。

　　梁宵明白他要说什么，却突然笑了笑，有些傻气地看着爷爷，“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

　　“但他喜欢我。”

　　他说他喜欢我。

　　“我也喜欢他。”梁宵说完才觉得不好意思，他看着老爷子越拧越紧的眉头，最终道，“很喜欢他。”

　　语气里不再是羞涩，他在叙述一件很重要的事，重要到必须让自己最亲近的人知道的事。

　　“是我先喜欢的他。”梁宵说。

　　“爷爷，我不和你说对不起，就像你说的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顿了顿，“只是很抱歉一直隐瞒着自己这些事。”

　　“该先和你说的。”梁宵自此没再讲一句对不起，只在转身时握紧药瓶使劲晃了晃，他跑出去，压着声音提醒道，“早点睡爷爷！”

　　早点睡！睡个鬼球！

　　老爷子被他肉麻得不行，搓着耳朵心有余悸地走去茶几那，端起茶杯喝了口。

　　冷茶也没事了，不计较这么多，能清清他被糊住的耳朵就行。

　　梁宵没把隔壁大门关严，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又轻轻关上。

　　三两步跑到陈玙面前，又是一出单膝跪地的戏码。

　　陈玙吓得忙把垂在沙发边的腿缩了回来，抱在胸前。

　　梁宵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问，“不揉了吗？”

　　“爷爷给拿了药水。”他扬起唇角摇了摇手里的东西，陈玙却突然俯身抱住了他。

　　手臂紧紧圈着梁宵的脖子，像怕对方跑了一样，他用的力很大，整个脑袋埋在梁宵颈侧，手又使劲环了环。

　　梁宵仍他抱着，手放在背后轻轻拍着他的背，上下抚着。

　　“梁宵。”陈玙抱着他叹了口气，热气撒在他的脖颈，他低声说，“是不是太混蛋了我们？”

　　梁宵没有任何不认同，一切事情从他双膝跪地那一刻就彻底变了，即使当时没想任何，即使只是迫切地想让奶奶留下来听一听他们的想法。

　　但这一跪太重了，不是逼迫是什么？不是混蛋什么？

　　梁宵搂紧他，埋在对方肩膀上导致他声音很闷，“是我冲动了。”

　　他哑声说，“是我没考虑清楚搞砸了。”

　　陈玙没说话，脑袋却使劲蹭了蹭，更加用力地抱紧梁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