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落》北面西

81、跪

　　陈玙瞬间转过头，动作太快，眉骨直接撞上对方的头。

　　“嘶……”

　　梁宵没顾上自己，下意识抬起头伸手揉了揉陈玙碰疼的地方。

　　“你冷静好了？”陈玙目光有些冷的看着他问。

　　“冷静好了。”梁宵笑着点点头，低头又亲了一下陈玙的眼角才手一撑直起身来，“我回去了。”

　　陈玙没说话，就这么平躺着看向他。

　　梁宵忽视了陈玙探询的眼神，他站起来拉过一旁的被子裹住陈玙，摸了摸对方的脸，才走过去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上，他背对着陈玙刚把外套套上。

　　躺在床上的人就一个翻身弹起，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掀倒在了床上。

　　梁宵还没来得及开口，陈玙就直接跨坐在了他的腿上，他手撑在梁宵脸侧，喘着气沉声道，“帮我。”

　　他眸色极暗的望向梁宵，看着对方瞳孔里的自己，拧着眉的自己，心里很不痛快的就是想要发泄。

　　他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小到大陈佳明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无视，从来不尊重他的意愿总是擅自下决定。

　　比起争吵更可怕的是，陈佳明不愿意和他有任何沟通，永远打不通的电话，永远不会回复的消息。

　　愤怒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他难受地攥紧手下的床单，眼睛片刻不移地盯着梁宵。

　　他突然那么那么怕梁宵离开，不想让他走，害怕房间里再次只有他一个人。

　　被子被重新盖在身上，梁宵拥住他，把他紧紧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陈玙的背。

　　陈玙使劲环住梁宵的脖子，彼此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身下的衣服拉链戳得他有些疼，但他依旧用力抱着梁宵，耳朵贴在对方胸口听着心脏有力的一下下跳动，他躁动的内心仿佛也平静下来。

　　“我们说吧。”陈玙低声却坚定道，“现在就说。”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陈玙听着梁宵瞬间加快的心跳，忐忑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好。”梁宵说。

　　从来没有哪一次脚步如此沉重过，他们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走。

　　客厅的灯依旧亮着，老太太不知道抬头看了楼上多少次，直到看到梁宵出现在楼梯口时她才松了口气，凝重的表情转瞬即逝，她重新带上慈祥的笑，像看陈玙那样看向他。

　　不是今天才这样，她一直都是这样，用这样的眼神将梁宵从小看到大。

　　陈玙贴着墙，他隐在暗处，奶奶一时没有看到他。

　　梁宵将老太太的表情收进眼里。

　　“奶奶……”他有些不忍心地喊了一声。

　　对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笑着回答他。

　　他们总是这样一边不忍心却又一边混蛋的干着那些会让她伤心的事。

　　梁宵感受到身后握着的手在微微发抖，他连忙扭头带些询问地看了陈玙一眼。

　　对上的确是一双眼眶发红但却又极其平静的眼睛。

　　梁宵再也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老太太，身后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他独自从楼梯口走过去，走到奶奶面前看到对方不自然地笑着叫了他声“小元宵”。

　　“天晚了，快回去睡吧。”她坐着摆了摆手，“回去让你爷爷准备好那盆花，我明天一早就去拿。”

　　“奶奶，我和陈玙……”梁宵没动依旧看着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哎呦，今晚怎么话这么多。”她哈哈地笑了几声，“快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晚点起。”

　　她站起来迈开腿想往卧室走，可梁宵一步不让，挡在她面前又喊了一句奶奶。

　　老太太不理他了，推开他的手想走，可梁宵纹丝不动。

　　“对不起……”梁宵低下头眼眶瞬间红了，他不敢去看老太太的表情，只再次重复着，“对不起奶奶。”

　　他攥住老太太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对不起奶奶，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奶奶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臂，但梁宵用的力太大，她挣不脱，在梁宵又一次的对不起中急躁的打了好几下梁宵的手，“你放开我。”

　　她从没打过梁宵，这次是第一次，可第一次就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梁宵被打的地方肉眼可见的变红。

　　可老太太只想让梁宵放开他，她压着声音着急地又使劲推了梁宵一把，“放开我！”

　　梁宵被推得向后一步，站稳后却瞬间双膝跪地。

　　动静不小，膝盖狠狠磕上地砖，“咚”地一声，老太太被震在原地。

　　她脚像陷入沼泽一样无法拔起也无法向前一步。

　　“对不起奶奶。”梁宵跪在地上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她却丝毫没有要把对方扶起的想法，只瞪着梁宵的发旋，最终收回眼毅然决然地往自己卧室去。

　　“回去吧，早点睡觉。”

　　她路过站在楼梯口的陈玙，半个眼神没分给他，径直往自己卧室去。

　　“您说过我说什么您都会认真听的。”陈玙站在原地连忙道。

　　他拳头紧握，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心疼不已，却仍然恳求道，“奶奶，您能不能听我们说一说？”

　　指针旋过半圈，老太太手握上门把向下一压，卧室门在她眼前打开一个缝，里面是黑的，无尽的黑。

　　“奶奶！”陈玙情急之下也直接跪地。

　　同样“咚”的一声。

　　“你们要干什么！”

　　老太太猛地拉起房门，转过身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两个人，眼泪滑落，她取下眼镜，一把抹去，又疾步走到客厅中间。

　　再次怒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她撑了下墙气急地冲过去，手指狠狠捣了捣梁宵的头顶。

　　“你！”她指了指梁宵又朝着陈玙，“还有你，你们两个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让你们多在一起玩是怕你陈玙不习惯这里，不是为了让你们凑一起去卿卿我我的！”
　　心里涌上来的火怎么都散不出去，她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却无可奈何，她缓缓坐下，痛心道，“你们这样要奶奶我怎么办？”

　　怎么办，陈玙不知道奶奶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该让奶奶怎么办。

　　梁宵跪得笔直，腰杆半分不弯，他再次抬起头望向面前的老人，嘴上说了那么多遍对不起。

　　但对不起的只是觉得他们的决定让老太太伤心了，这么多遍对不起里没有哪一遍是在对不起不应该喜欢陈玙。

　　“奶奶。”梁宵看着她，“能不能试着理……”

　　“不能！”老太太半分没犹豫，斩钉截铁地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不能！”

　　“这不是理解不理解的事。”她拄着扶手再次站起来，“是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好！”

　　两个人瞬间同时看向她。

　　老太太忽略他们不解的眼神。

　　她快步走到陈玙旁边，指着他的手都在颤抖，“我能理解你，我们所有人都能理解你们，但你爸你妈不会理解你，永远都不会！”

　　所有人都能理解，但你爸你妈永远不会……

　　陈玙听明白了这句话，却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父母被排除在所有人之外。

　　他迷茫地皱起眉看向奶奶，语气里满是疑惑的低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老太太被他的表情狠狠刺痛，心里泛上酸，她再次取下眼镜擦去眼泪，却狠心着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为什么。”

　　“那我不要了。”陈玙突然说。

　　梁宵猛地看向他，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陈玙说的不要是什么意思，他撑着发麻地腿站起来往陈玙那边去，结果刚走到陈玙那蹲下就听到他又重复着说了一句。

　　“我不要了。”这一遍比上一遍更加大声，语气更加严肃，他扬起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怨恨，他再次说，“他们永远不能理解那我就不要他们了。”

　　“你再说一遍。”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要了！我不要他们理解，也不要这个爸妈了！”

　　他浑身都在颤抖，即使被梁宵紧紧握着手臂，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夺眶而出，他难以平复自己情绪，胸口上下起伏，他感觉进入肺腑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但仍然狠狠吸了口气把满腔的委屈尽数倒出。

　　“他们从来就没有理解过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他用蓄满泪水的眼睛瞪着奶奶，抽泣着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手臂上泛着水光，“他们对我一点都不好，您知道的，他们对我从来都不好。”

　　梁宵眼睛也是红的，掌心下的身体连带着他一起颤抖，他心疼地看着陈玙，却只能用力地上下抚着对方的背。

　　“这个家除了你没人对我好。”陈玙慢慢冷静下来，陈述事实般，“我其实早就发现了。”
　　老太太突然就说不出话了，眼镜被热气蒙住，她干脆取下，还想再辩解，“没有的，你爸妈他们只是……”

　　陈玙却看着她又说，“不要替他们解释了，他们是没亏待过我，但我感觉他们好像不……”

　　他顿了顿，眉拧起，终于把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全盘托出，“奶奶，我爸很讨厌我是不是？”

　　“不是！”老太太立马反驳道，她甚至有些急切地说，“哪有父亲会讨厌自己孩子的，他只是太固执了，是奶奶没有教好他。”

　　“不是的。”陈玙听不进去她说的半句话，只是重复着自己心中所想，他突然笑了一下看向梁宵又望向奶奶，下巴上的泪水滴落，“你们总是替他解释，睁眼说瞎话的替他解释，连我也在不停睁眼说瞎话的骗自己。”

　　“但是就是这样的，我们别再撒谎了。”他有些累极的吐出最后一句话，腰就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塌了下去，陈玙抵坐在自己腿上。

　　视线被泪水模糊，他低着头目光不聚焦地看着地砖上的线晃出无数条。

　　梁宵攥着他的手都出了汗，他看着陈玙的发旋最终还是转过去，就在老太太的脚边，他再次跪下，这次却没有再说任何话，只看着她，双眼不移半分地看着她。

　　“先起来。”老太太看着他低声说。

　　她突然感觉梁宵的目光是那么让人无法直视，她偏开头，弯下腰手握住陈玙的双臂想把他拎起来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

　　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她单手就能抱起的孩子了。

　　老太太痛心的狠狠攥住他的手臂，不肯放弃地又扯了一下，可陈玙依旧没有动，半分都没有，“起来，我让你先起来！”

　　陈玙却低着头任由泪水模糊视线，他固执地不愿意起，最终还是有些委屈的低声说，“我只想让你理解我，别人我不想管。”

　　“奶奶……”他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我最在乎的只有你了，我不想骗你瞒你，对你说一个又一个谎话。”

　　陈玙看着她说，“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真的只是想让你能理解我，我真的……”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梁宵。”

　　“你就是在逼我！”老太太不听，她猛地松开陈玙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他和梁宵，她胸口起伏上下喘着粗气，“你们就是在逼我……”

　　她有些站不稳，腿哆嗦着晃了两步，被梁宵连忙扶住，可她却干脆的推开了梁宵的手。

　　“奶奶……”梁宵被老太太的动作刺得难受，他也忍不住了，红着眼又喊了一句，“奶奶。”

　　“别喊我。”老太太不看他，也不要他扶，她只是一味地盯着陈玙，又看向梁宵，“喜欢能当饭吃吗？”

　　她问，“喜欢就能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了是吗？”

　　“你们太任性了……”她强压着心里的难受，狠心说出这么一句话。

　　陈玙顿时愣在原地，他有想过奶奶可能得慢慢消化，慢慢理解，不管多久他都能等，但完全没想到老太太会说他任性。

　　“您就……您就这么不能接受吗？”陈玙心里满满的难受被不解逐步瓦解。

　　他瞪着老太太，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们两个的关系到底是有多见不得人啊？”

　　他一句顶着一句，“到底是您不能接受还是怕我爸我妈不能接受？”

　　老太太欲言又止，想说话但最终还是被陈玙压下。

　　“您要是怕他们不能接受那不接受就不接受，我已经说过了。”他的眼神比语气更倔强，“我刚刚已经说了，不接受那我就不要了，我不想在乎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强求不来的平和就算了吧。”他低声喃喃道。

　　穿堂风一掠而过，窗户未关，三个人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冷意。

　　大门被钥匙拧开的声响他们没有一个人听见，白炽灯光刺得陈玙的眼睛很难受，但他依旧半分不让地看着奶奶，连同梁宵一起并排跪地，他们不起也不让，挡着老太太将她堵在原地。

　　“让你们奶奶先休息。”老爷子把钥匙放在门边柜子上，他走过来站到跪着的两人身后，往他们肩上一人拍了一巴掌，“起来，要跪去别处跪，别在这挡道。”

　　“爷爷。”梁宵喊他。

　　“哎。”老爷子应了一声，“还知道我是你爷爷，知道我是你爷爷那就听爷爷的话，别逼你们奶奶了，要跪去沙发那跪，那宽敞。”

　　他说着又拎着两个孩子的肩膀拽了一把。

　　“奶奶……”陈玙撑着腿慢慢站起来，认错着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要说什么明天再说，你们这动静我在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谷爷爷叹出口气，走过去又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的肩。

　　“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老太太没再讲任何话，她转身往卧室去，略微佝偻的身躯总是挺得板直，此刻也一样。

　　她没有露出丝毫脆弱，一步步往卧室走去，满屋的暗还是裹住了她，她没开灯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一直忍耐着的眼泪才瞬间倾泻而下，她任由泪水沿着脸上的沟壑落下，不知所措地压着声音呜咽。

　　不要了不要了。

　　她满脑子都是陈玙没有一丝犹豫说出这句话的表情

　　不接受那就不要了……

　　门外的声音细碎，两人站起来不发一言也不坐下，果真换了个位置继续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