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落》北面西

73、雪

　　陈玙晚上回家的时候陈佳明他们果然走了，看到沙发上没有昨晚上那个身影，他从里到外都感觉无比的舒心。

　　今晚奶奶没早休息，一直坐在客厅等到他回家。

　　“奶奶，花赢回来没有？”陈玙前脚才踏进客厅，后脚就问道。

　　老太太刚把给陈玙准备的皮蛋瘦肉粥端上桌，听到这么一句就立马很不高兴的哼了声，“老头耍赖，输了还不愿意给我。”

　　“那您怎么不直接抢过来？”陈玙坐在餐桌上，挑挑眉净出馊主意。

　　老太太瞥他一眼，“我又不是强盗，迟早让他输得没法耍赖为止。”

　　陈玙嘴里含着粥没法说话，只能弯唇笑起来，立马伸出拇指摇了摇。

　　老太太神气的仰仰下巴，却又慢慢变得欲言又止。

　　陈玙看出对方纠结着要说不说的样子，静静等着，没过两秒，枣儿奶奶缓缓移过去，讲悄悄话一样低声问。

　　“小鱼，奶奶问你个事。”老太太犹豫着。

　　陈玙看她一眼，三两口把温度刚刚好的粥喝完，抽了张纸擦擦嘴才道，“您问。”

　　“那个……”老太太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盯着陈玙老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道，“那个就是，你和小元宵这么要好啊？我昨晚看见你……”

　　她组织了下措辞，本想说摸他脸的，但想了想还是改口道，“我看见你碰他脸是干什么啊？”

　　陈玙在老太太犹豫不决的那一刻就有一种特别强烈的预感，这八九不离十就是要讲他和梁宵的，果然。

　　但他没慌，被发现或是主动告诉已经在无数个夜里循环演练了无数遍，他现在是没法什么都不管了直接坦白，但也做不到去骗奶奶。

　　一个谎话得用一百个谎话圆回来，他不愿意，所以避开了摸不摸脸这件事。

　　只强压着内心的恐惧与不安，静静看着面前的老太太，稳声道，“是挺要好的奶奶。”

　　像是不够，他又补充道，“很要好，而且可能会一直这么要好。”

　　两人隔桌相望，老太太脸上逐渐出现的困惑又被她自己慢慢压下去。

　　陈玙全都看在眼里，心里很难受，却不能改口不能缓和。

　　他仍旧看着对方，终于，老太太率先在这场无声的彼此试探中败下阵来。

　　她突然笑起来，掩饰着自己的无措，像是能理解陈玙行为以及自己可怕的猜想一样，她站起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陈玙的肩，笑着说，“原来你们现在的小伙子要好起来都是这样啊，哈哈是奶奶老喽奶奶老喽。”

　　“奶奶。”一阵鼻酸不可预兆地涌上来，他偏头望着那个有些佝偻的，背对着自己的背影，哑声道，“您不老。”

　　“是是，我不老。”老太太没回头，却笑着摆摆手，“快吃你的，奶奶还不能老呢，奶奶得等着你长大，等着你去上大学呢。”

　　“奶奶……”陈玙又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别喊啦。”老太太却突然啧了一声，像往常那样故作嫌弃道，“奶奶睡觉去啦，你早点休息，别老熬夜写题了，你这成绩已经响当当了，别太逼自己了啊。”

　　陈玙狠狠点点头，十分响亮的答应了一声“好”，却在那道卧室门彻底关上后，又独自坐在客厅里很久。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上楼，洗漱做题，上床睡觉，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以至于连梁宵反常的没给他发消息叫他睡觉都没发现。

　　南方气温急转直下，眼见着已经到了十二月，温度也迎来了几个星期以来的最低温。

　　早上陈玙裹紧羽绒服刚跨出客厅就被老太太又逮了回来，抓着他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好好穿秋裤，确认已经穿了之后才让他出门。

　　梁宵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照例是笑着互道早上好，接过温热的牛奶塞进怀里。

　　好像无论说多少次早上好都不会厌烦一样，陈玙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早上出门时可以看见梁宵，可以凑近他笑着低声喊一句男朋友。

　　他喜欢看梁宵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时都会露出的那种转瞬即逝，却始终都能被他捕捉到的羞涩。

　　“早上好啊。”陈玙笑着打了声招呼，却没像往常一样说出那句梁宵很喜欢的称呼。

　　梁宵静静等着，却始终没听到，好像是确认陈玙不会再说后，他才把一丝失落收起来，嘴角挂上笑，“早上好，男朋友。”

　　他看着陈玙，以为主动说就能把对方那句勾出来，可还是没有，陈玙转回了身，眼看着就要继续往前走，梁宵却一把拉住对方的手。

　　自己的手心是凉的，陈玙的确是极热，他连忙收回手把衣袖往下扯了扯，隔着衣服再次握住对方的手。

　　“还有呢？”他有些不解的问。

　　陈玙的计谋已经得逞，看着对方嘴角逐渐挂上的委屈，趁着冬季早晨七点依旧昏暗的天空，凑过去轻轻吻住了梁宵的嘴角。

　　嘴唇上移，触碰到唇瓣。

　　他贴着梁宵的唇低声道，“男朋友，你说今年会下雪吗？”

　　“南方的冬季不常下雪。”陈玙有些遗憾地说，“从小到大好像都没见过几次。”

　　他离开对方嘴唇的时候又被梁宵把着腰拉回来蹭了蹭鼻尖。

　　梁宵却顺着他的话补充道，“要是今年下雪，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陈玙微微笑起来，他抬头盯着天空，鼻尖被寒风刮得冰凉，“会下的。”

　　口中呼出的热气随着漫天的冷意飘向天空消失不见。

　　十二月的第一天很冷，据说这会是整个十二月里最冷的一天，但却依旧没有下雪。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大雪纷飞，最好是鹅毛大雪，像北方那样可以把小腿埋起的那种大雪。

　　可是从早盼到晚，在一群人误以为天上飘下的雨丝是雪，激动的跑到走廊，扒着栏杆伸手往外接，结果被雨点打湿衣袖后，今天的晚自习结束。

　　再过一个半小时，十二月的第一天也将结束。

　　梁宵突然后悔了早上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是抱着把最终结果交给上天的想法吗？

　　这种行为像个懦夫一样。

　　明明已经又迈出了一步，那晚和梁菁菁隔着手机聊了几乎一整夜，他是那么的感谢梁菁菁的出现，感谢梁菁菁没有一直不要他这个儿子。

　　因为有了母亲，让他在说出自己喜欢男生，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生子后，第一次感觉有人可以拉他一把。

　　良久的沉默后，梁菁菁说，“妈妈不会多说什么，妈妈支持你。”

　　陈玙在梁宵的目光中打开门，却忽地被隔壁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好像是老太太。

　　他拉上门把，和梁宵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跟着对方开门去了隔壁。

　　“哎呦，你看看你这喷得到处都是，一点都不好看了！”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

　　“奶奶？”

　　在陈玙不可置信的语气中，枣儿奶奶手里握着个喷瓶，在听到声音后像被吓到一样，手下意识按下。

　　白色的泡沫状的物体喷射而出，落到陈玙脚边。

　　院子中所有花草树木都被盖上白色，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的，仿佛真的下雪一般。

　　他望着满目的白，藏在雪白中两个老人灿烂也慈爱的笑，颤声问道，“你们这是干嘛啊？”

　　“哎呦。”老太太觉得有些好玩的又按了一下喷瓶才说，“今天和你谷爷爷去市场买菜，看到有人在卖这东西。”

　　她说着再次喷了一下，“买的人还挺多，那人说什么喷出来的东西像雪一样。”

　　“你们小年轻不就喜欢下雪吗？”老太太说着看了眼旁边的老爷子才继续道，“我俩老人家没见过这玩意儿，就好奇买了瓶试试，结果发现还真是像下雪一样。”

　　两个老人鼻尖冻得都有些红，但看起来确实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后面就又去买了几瓶，想着你俩也没怎么见过下雪，就喷上让你俩回来看到可以开心开心。”

　　“这几天天天看你们学得愁眉苦脸的，哎呦，一点年轻人的朝气都没了。”

　　陈玙努力瞪着眼睛，把涌上来的泪意憋下去，偏开头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梁宵眼眶也是红的。

　　没见过，瞬间不想哭了，他突然盯着梁宵的眼睛仔细看了又看。

　　却被对方推着脑袋转回了身子。

　　“还有吗奶奶？”梁宵蹭蹭鼻尖，清了清嗓，越过陈玙走上前去接过了奶奶手中的喷瓶。

　　“有有有，这还有好几瓶。”老爷子突然转身回了屋，拎着个大红袋子走出来，“应有尽有。”

　　陈玙凑上前扒着塑料袋数了数，起码还有七八瓶，他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俩老顽童，心里却感到无比的庆幸。

　　雪不一定是雪，奶奶却会永远爱他。

　　几个人在院子里闹作一团，硬是把剩下的几瓶都喷完了才意犹未尽的回了屋。

　　陈玙拿毛巾擦干净老太太头上的“雪”，从侧边顺着擦拭到鬓角的时候，他从背后环住了老太太，像小时候奶奶总背他那样，老太太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你小时候我就是这么背你的。”奶奶笑着晃了晃。

　　陈玙悬空搂着她的脖子，点点头说，“我记得的。”

　　“记得就好啊，奶奶还以为你忘了。”老太太笑着拍拍搭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奶奶说啊。”

　　陈玙慢慢收回手，他挺直脊背，不再有迟疑的说，“嗯，但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和您说。”
　　“那你就再想想。”老太太站起来，发顶堪堪到陈玙的肩膀，她却一如往常的抬手拍了拍陈玙的肩膀，继续道，“你说什么奶奶都会认真听着，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