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落》北面西

72、别说没事

　　梁宵本来都应了老太太的邀请，要去隔壁待会儿，但陈玙在一旁疯狂使眼神，他才改口说自己还有作业没做完，就不去吃夜宵了。

　　门一关，他担心地快步冲进客厅，三两步跨上楼梯进到卧室。

　　梁宵连书包都没放下就连忙跑到窗边，把窗帘一拉看向对面院子里。

　　陈玙刚走进客厅，身影消失在他眼前。

　　他把窗户大打开，屏住呼吸探出头仔细去听对面的动静，却始终听不到任何声音。

　　陈玙跟着老太太走进屋，没有什么预兆的，他却有种赴死的感觉。

　　看到他进来，沈佳徽率先站起来，笑着喊了他一声，“小鱼，你回来啦？”

　　“嗯。”陈玙点点头，又是将近两个月没见面没交流，他和平常一样不知道说什么，只点点头，微微笑了下，继而道，“妈。”

　　他又看向陈佳明，表情尽量和缓道，“爸。”
　　陈佳明听到儿子这一声，却完全没什么表示，他依旧端坐在沙发，只是从头到脚随意打量了一眼，又皱起眉道，“回来太晚了，从学校到这最多二十分钟的路程，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陈佳明。”陈玙没说话，还是这么站着，老太太却不忍了，她寒声道，“你到底哪有这么多看不惯的，实在看不惯那你就走，别在这碍我眼。”

　　陈玙听她声音越提越高，脸色也是越来越差，忙抚了一下对方的背，他顺顺，看老太太转过身来又抿抿唇，安抚了一下。

　　不看还好，这一眼更是让老太太看得怒气直接冲到了顶，她更生气了，一把攥住陈玙的手往前一拉，把他扯到自己身边。

　　“你今天就说，说说看我这孙子到底哪让你不满意了，让你天天就这么顶着他，天天不管不问就算了，好不容易来一次还要骂他！”
　　老太太指着陈佳明的鼻子，怒声道，“你给我站起来！摆着张脸子给谁看呢？”

　　看出她是真动了气，陈佳明没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仍是冥顽不灵的拧着头，眉心狠狠蹙起。

　　“妈，您别生气。”沈佳徽忙走上去拍拍陈玙的肩，又顺了顺老太太的脊背。

　　可老人却不搭理她，只把她的手轻轻推开，没看她，又继续冲着陈佳明道，“我今天就把话撂这。”

　　她顿了顿，看了陈玙一眼，又才意有所指道，“你要是不想好好对陈玙这个……陈玙这个儿子，那这辈子就都别管了，反正我还能活好多年，我能把他好好养大，供他上大学，看他结婚生子。”

　　这话一出，当场的人都一震，只是各有各的想法，陈玙以为爸妈突然投来的视线是因为老太太这话，短暂而来的愧疚。

　　罪魁祸首好像是他。

　　陈玙难过的捞住老太太的脊背，一下下在她肩上抚着，紧紧搂住，无声的安慰着。

　　陈佳明自此没再说任何一句话，像是固定完成某种数落陈玙的任务一样，他静默着走进客房，房门被轻轻关上。

　　真正的罪魁祸首悄然脱身，留下一地鸡毛在这个客厅。

　　陈玙扶着老太太坐到沙发上，接过沈佳徽递来的水放到她手中。

　　“消消气奶奶。”陈玙一下下拍着她的肩，直到看她凝重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才松了口气。

　　“你也坐吧，别站那了，我不怪你。”老太太这话是对沈佳徽说的，从刚才开始，沈佳徽就一直站着，愧疚又关切地看着老太太，不敢坐下。

　　这话一出，她才慢慢挨近沙发边坐下。

　　三人一时静默不语。

　　“小鱼你上去睡觉去。”老太太突然推了推陈玙的肩，“我和你妈聊聊。”

　　陈玙关切地又抚了抚老太太的背才听话上楼去。

　　他不知道两人的谈话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更不知道他们在下面聊了些什么，在梁宵一如既往地发来消息让他睡觉时，他才轻轻打开房门往楼下看了一眼。

　　客厅已经黑了，楼下的两间卧室房门紧闭。

　　他关上门走进房间，打开水龙头一下下搓洗净指节上蹭上的黑墨，才拉开被子躺到床上。

　　梁宵自始至终就发了一条让他快睡觉，就没再说任何话。

　　陈玙躺在床上睡不着，也知道梁宵肯定还没睡，他打开彼此的聊天框，看着那个粉色头像微微出神。

　　花早在几个星期前就彻底败了，最终留下的好像只剩手机拍的那无数张络新妇的照片，以及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梁宵的告白。

　　他手指触上键盘，只发了几个字。

　　一条鱼：梁宵，我很喜欢你。

　　对方秒回。

　　小汤圆圆圆圆（爱心）：我也是陈玙，很喜欢很喜欢你。

　　陈玙看着这条消息瞬间红了眼眶，他吸了一下鼻子，眼睛埋进被子里，眼泪止不住的打湿被子。

　　奶奶怎么办……

　　他几乎是在情绪随着泪水涌出的瞬间，脑子里就被这句话占满。

　　奶奶怎么办，奶奶知道了怎么办，奶奶接受不了怎么办，奶奶因为自己生气了伤心了难过了怎么办。

　　这是不得不去考虑的问题，也是让陈玙不敢去考虑的问题。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后悔和梁宵互通心意在一起，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担心害怕就越深。

　　煎熬的情绪越来越重，他在泪眼模糊中看着梁宵发来的那句很喜欢很喜欢，泪水涌出更多，他用被子使劲压着双眼，拼命想让自己不要哭，可第二天早上醒来眼睛还是肿了。

　　窗外天还没那么亮，冬天总是黑夜更久一些。

　　陈玙站在镜子前使劲揉着眼睛，他拉长眼皮又放下，重复好多次，可丝毫没有任何改变，还是很肿，他泄气地走去床头柜前拿了个口罩戴上，外套换成戴帽子的，他把自己藏在帽檐下，背着书包走下楼。

　　好在客厅里只有奶奶的身影，陈佳明和沈佳徽都不在。

　　他打了声招呼就要走，奶奶跑过来塞了给他手里两个包子。

　　“拿着路上和小元宵吃，不吃早餐可不行啊。”老太太笑着拍拍他的肩。

　　他连忙侧过身，又往上拉了拉口罩。

　　老太太没拆穿他，又心疼的摸摸他的头，这小子从小就爱哭她是知道的，但从来没见他在父母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枣儿奶奶没再看对方的眼睛，凑到他耳边突然保证道，“下次奶奶再也不让他们提前来了，一定告诉你一声，昨晚是他们说来附近出差顺便过来看看，我才没来得及告诉你，下次不会了。”

　　他没再像往常一样强撑着说没事，而是弯腰向前一靠，轻轻抱住了奶奶，拍了拍她的背，“我走啦，今天天冷，您别出去锻炼啦。”
　　“好好，听你的，今天不出去，今天去隔壁把老头另一盆花赢过来。”老太太笑起来，也拍拍他的背，“上课去吧，今天天气不好，注意保暖啊，穿厚实点没？秋衣秋裤穿上没？”
　　老太太说着就要去拉陈玙的裤子，被他一个侧身躲开，快步跑到门口，“穿啦穿啦，我走啦拜拜！”

　　他关上门一步跳下台阶，笑着朝站在门口的梁宵挥了挥手。

　　“早上好啊。”陈玙凑过去，盯着梁宵的眼睛，他眉眼弯弯，低声道，“男朋友。”

　　“早上好。”梁宵看着他，却在第一眼就看着了对方的异样，他摸上对方戴着帽子的头轻轻揉了揉，温柔道，“男朋友。”

　　陈玙没刻意在梁宵面前藏自己的眼睛，只是光晃到会很难受，他趁着还没走到巷子口的间隙，伸手攥住梁宵那只天一冷就会痛的手，手指藏在对方袖子里蹭了蹭。

　　“今天会疼吗？”他底下头看了一眼，然后问。

　　梁宵摇了摇头，“不疼。”

　　他紧接着握住对方即将抽离的手，紧紧捏在掌心，他靠过去，和陈玙贴得极近，两人相握的手藏在彼此紧贴的身侧 。

　　街上人已经不少，大多都是送孩子的家长和推着拉菜车赶往菜市场的老人家。

　　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彼此都没有要挣脱的想法，依旧用力握着，就这么走了一路。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两人才不得已分开，陈玙感受着逐渐消失在掌心的温度，有些难过的搓了搓指尖，继而闷声道，“梁宵。”

　　他委屈地眨了眨红肿着不算还持续泛着酸痛的眼睛，“我昨晚哭了。”

　　“我知道。”梁宵马上回道。

　　兄弟间牵手很奇怪，但是搂肩可以，他轻轻搭上陈玙的肩，泛红的手掌整个露在外面，他却越环越紧。

　　“他们是不是又说你了？”梁宵圈住他往教学楼走，试探着问道。

　　陈玙没回答，只点点头，但紧接着语气里满是困惑地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我也没做什么，成绩没掉，没和同学发什么矛盾，老师也没讨厌我，而且……”他顿了顿，皱着眉继续道，“而且我们也没被发现。”
　　陈玙突然抬起头看着梁宵，眼睛的不适让他眯成一条缝，“可他总能找出我的毛病指责我，我其实真的有点伤心。”

　　他叹了口气，嘴上说着难过，语气却渐渐变得很无奈，“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梁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从小都没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几乎没体会过父母爱是什么东西，所以陈玙的困顿他看在眼里却给不出任何有用的安慰，只能一下下把对方搂得更紧。

　　最后的最后，他张口无数次却也只能说出一句，“别怕陈玙，还有奶奶也还有我。”

　　“不怕。”陈玙用力睁了睁眼睛，像从前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会自己给自己鼓励，他笑起来，对着梁宵眨了眨眼，“就是眼睛好疼。”

　　“那下次我给你买好蒸汽眼罩放着，哭完就直接敷。”梁宵说着，转身取下自己的书包把里面的纸盒拿出来。

　　一个未拆封的眼罩出现在陈玙面前。

　　他有些惊讶的微微睁大眼睛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好久以前了。”梁宵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好在陈玙信了，完全没想到这眼罩是梁宵昨晚半夜出门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的。

　　他担心陈玙哭，却完全没办法给他有用的安慰，不能在他肿了眼睛后第一时间拿热毛巾给他消肿，只能担心又急切地连夜出去买了对陈玙眼睛消肿很有用的眼罩来，迫切希望着第二天用也能对陈玙有所帮助。

　　大早上的在班级里戴个眼罩不太合适，梁宵撕开包装把眼罩握在手里等到持续发烫才递给陈玙，让他拿在手心里去敷。

　　陈玙却没照他说的做，转而看了眼老师的位置，确定看不到后才拉过梁宵的手，把发热的眼罩往他手腕上一裹。

　　“随便敷敷吧。”陈玙小声道，“还是疼的吧，看你总去揉。”

　　“没……”梁宵握了握发烫的手腕下意识就要说没事，却被陈玙直接堵了回来。

　　“别和我说没事。”他看着梁宵很认真道，“哪疼了不舒服了要告诉我，像我告诉你一样。”

　　“好。”梁宵点点头，笑着让陈玙放心，“以后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