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衷》一月持恩

7、第7章

　　马车一停，阴叶就醒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刚想揉一下眼睛，便见车帘被一只细长的手掀起。霍深言已经下了车，正站在马车边，说道，“下车吧。”

　　“把两位公子的东西搬到杳霭小筑。”子衿对着几个派中弟子吩咐道，嗓门大的差点盖住了霍深言的声音。

　　归心山庄的外观算不上最气派，乍一看似乎也瞧不见什么别致精巧的陈设布置，也没有那些传闻中玄妙神秘的布阵。
　　整个山庄虽是门庭若市，却又不那么嘈杂。进入庄内，一路上往来众人对霍深言礼敬的态度，不似境云派那样闲散。
　　山上山下截然不同的相处方式，让阴叶顿觉一丝不安。

　　霍深言带着叶阴和封洛宁来到庄主霍唯识会客的偏殿。
　　他们从一扇雕花木门刚进入到偏殿外的小院，便正巧见到几人向他们走来。

　　带头那人见到霍深言就停了下来，行了个礼，嘴里叫了一声，“大哥。”
　　那人便是归心山庄的二公子，霍移。霍移还有个妹妹叫霍秒，俩人是同胞兄妹。
　　霍移刚刚成年，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为人还算明理懂事，平时喜欢收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对霍深言在面上也还算礼敬有加。
　　他身旁站了几个人，分别是万象谷的祁翱和孤吟剑派的沈昱，他俩都是现下世人眼中比较出挑的公子。
　　霍移和这两人私交甚好，这人缘比起霍深言，不知胜过多少倍。

　　这几个人霍深言也是认识的。照道理是该给阴叶他们互相介绍一下的，毕竟大家年岁都差不多，应该多交往交往。
　　可霍深言本就惜字如金，再加上他对这几个人全无好感，又与这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怎么亲近，亦不愿多亲近，整个过程只是草草的点头示意。

　　弄得阴叶和封洛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少庄主，庄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当几个人面面相觑，略显尴尬的时候，负责庄里各种琐事的元大总管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先面见了庄主，好让贵客们早些去休息。”

　　这元大总管是个明白人。多年来，霍深言和霍移的关系在他看来一直有点微妙，虽然他看着霍移长大，但这霍深言毕竟是长子，流落在外多年，也着实让人生怜。
　　在人情世故方面，霍深言略显笨拙，不比霍移通透圆滑，这几乎和霍庄主如出一辙的桀骜性子，不加以阻拦，指不定这两兄弟又要开始针锋相对，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这两位是？”霍移没搭理元总管，打量着阴叶和封洛宁。
　　霍移知道霍深言去峻嶙山境云派送的请柬，眼下这两个境云派的弟子看起来也算气质不俗，倒是有点世外高人的脱尘之感。
　　他明知故问，就想看看霍深言如何应付他。
　　阴叶留意着霍深言的表情，很有默契的在身旁没有说话。
　　确实，霍深言也依旧没要介绍的意思，只是与元总管互相示意，朝着元总管引的方向走了去。

　　霍移在霍深言身后不可察觉地冷哼了一声。

　　“我看见你大哥就，哈哈，浑身紧张。”万象谷的祁翱对着霍移耳语。
　　“那两个是什么门派的弟子？”书生打扮的沈昱，手里拿着折扇，边扇边问。
　　“境云派你听说过么？”霍移目送着霍深言，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进而又飞速了转变神情，继续与祁翱、沈昱有说有笑，“别管他们了，我包下了整个玄音坊，快走吧！”

　　阴叶紧跟在霍深言身后，想着虽然自己也不常和同门师兄弟打成一片，但好歹也不生分。这归心山庄外表体面，但霍深言似乎于其格格不入。
　　封洛宁则是抱着紫光檀盒挨在阴叶旁边，时不时的打量着周围，一副感觉准备随时逃走的样子。

　　霍庄主给人不怒自威之感，听到有人走近，便也迎了出来，又好像挺容易亲近。虽是不惑之年，但身形看上去还颇为硬朗。
　　一向稳重的霍唯识看到阴叶和封洛宁竟激动了起来。
　　确切的说，是看到了阴叶激动了起来。
　　霍唯识吃惊地发现，这阴叶的长相和他的小师兄简直是一模一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略感霍庄主的神情、情绪有些异样，但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假装没看见。

　　元总管打断了定定看着阴叶的霍唯识，“庄主，少庄主请来了境云派的两位贵客。”
　　霍深言看了一眼阴叶，见阴叶丝毫不怯场，向霍庄主恭敬地行了个礼，“晚辈境云派弟子阴叶，和师弟封洛宁见过霍庄主。”
　　听了阴叶介绍完自己和洛宁，霍庄主脸上出现了一丝失望之色。似乎是没从阴叶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

　　顺势，洛宁也递上了紫光檀盒。心里窃喜，终于将这“负担”脱手了，真是无比轻松。

　　元总管接过紫光檀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包在外面的布料。
　　紫光檀盒常年在境云派压箱底，没想到还能派上这个大用场。
　　霍庄主一见这紫光檀盒激动之情重燃，先是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又有点颤抖的摩挲了起来，说，“听闻此物乃白石真人心爱之物？”
　　阴叶和封洛宁面面相觑，他俩从来没听说师伯对此物有什么特殊的喜爱。
　　况且，一个盒子而已，上面既没有什么装饰，盒身上的雕花看上去也颇为粗糙。
　　莫非是这盒子的料子价值连城么？

　　“此物确是白石师伯吩咐我和师弟赠与庄主的。”阴叶觉得不答一句不太合适，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白石真人。”霍唯识一脸笑意，喃喃自语，“上面的兰花花纹，是他亲手雕刻的。”他越说越轻，又认真的将每一道刻痕摸上一边，缓缓打开了檀盒。

　　盒盖才一打开，霍唯识又立刻合了起来，这速度快到，在场所有人都没看清盒里的东西。

　　“这里面有东西啊？”封洛宁压低声音问。
　　阴叶摇摇头，“原先是没有，可能玄之师兄装了什么在里面，总不见得送个空盒吧。”

　　元总管顿觉霍庄主的情绪异样，觉得实为不妥，问道，“庄主可有不适？”
　　这么一问，霍唯识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抱歉，我可能有些累了。”

　　紫光檀盒是白石真人之物，常年存放在羽化阁由阴叶保管着，整个境云派知道这檀盒的人挺多，也从不觉得这是件什么稀罕物。
　　阴叶也不知道为何师伯要特意命他找出这檀盒，又将其作为贺礼赠与霍庄主。但见这霍庄主看到檀盒的不寻常之举，不经让人揣测，莫不是真装了什么奇珍异宝，就是这盒子本身有什么意义吧。

　　“早年间，与境云派有些渊源，又听闻贵派会收留些孤儿，因而一直敬佩有加。”霍庄主似乎回过了神来，走进了阴叶他们几步，“敢问，白石真人，还有青木真人是否安好？”
　　“师父身体康健，师伯年岁大了常年闭关。”阴叶的话很含糊，似乎没答到霍唯识想知道的点上。
　　封洛宁撇了一眼他的师兄，没想到自己这温润如玉的师兄也这么会避重就轻，师伯疯了便是疯了，扯什么常年闭关。

　　封洛宁心中对这应酬可是百般的不情愿，境云派弟子的身份他也早就不稀罕了。
　　只不过，这最后一场戏，为了阴叶，便好好地应付过去吧。

　　“那……”霍唯识欲言又止，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些小辈们。
　　是啊，上一辈的恩怨，与这些孩子来说，又有何干呢。如今太平盛世，何不就让他们这样一直无忧无虑下去。
　　“早些去休息吧，明日的长明筵宴好生热闹，缺什么就找深言，全当自己家一样。”
　　霍庄主说话慢慢的，语重心长的样子让阴叶觉得和他师伯很像。

　　“多谢，霍庄主。”阴叶和封洛宁齐声行了个礼。

　　阴叶和封洛宁被安排在一处极为宁静、别致之处。
　　这杳霭小筑建于湖上，湖水极为清冽，雨滴洒落在湖面，掀起涟漪斑斑，如画如卷。
　　小筑由西南北三个院落组成。三苑紧挨着，排成弧线形，面朝着山庄中心的巨石台。这三苑互不干扰，将房间外的门一关，在苑中打滚都不会有人看见。
　　北苑一排有四、五个房间，阴叶洛宁一人一间，其他都是空着的。

　　“万象谷的祁翱公子和孤吟剑派的沈公子分别住在南苑和西苑。”弟子说道，“北苑安排给境云派两位公子。”
　　霍深言微微蹙眉，似乎不太高兴。
　　阴叶专注于欣赏风景，也没有留意到霍深言。待他回过神来，便已寻不见霍深言和子衿的身影，只留下几位山庄弟子陪着了。

　　赶了半天的路，日头都不见落下。换做平时，在小屋前除除草，挖挖泥，时间真是很好打发。
　　只不过，现在小屋前恐怕只剩下一堆触目惊心的枯草了吧。
　　封洛宁对境云派最后一点感情，也随着那把火，焚尽。

　　阴叶敲了敲门，走进封洛宁屋内。
　　封洛宁没整理好情绪，只得先往床上一躺，假装揉着腰，“几乎要断成两截了，颠了几个时辰，那是开玩笑的嘛。”
　　原以为阴叶会立马安慰自己，但没想到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倒了杯水，然后递给了他。
　　封洛宁扯出个笑容，凑了过来，“和霍深言挤在这么小的马车里也不好受吧。”
　　阴叶看着封洛宁，知道他故意找了话题，也没有拆穿，缓缓开口，“霍少庄主很有修养，也没什么架子。”
　　“他那叫没有架子啊？” 封洛宁口气夸张，五官写满震惊，“我这样的才是没架子。”
　　阴叶没有搭话。
　　封洛宁坐到桌边，故作镇定，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茶，说道，“不得不说，这山下的茶叶也比境云派里的清甜甘冽。”
　　“洛宁。”阴叶若有所思，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紧紧把杯子拿在手里，犹犹豫豫地问道，“明日，长明筵宴结束之后……”
　　阴叶有点慌张地把杯子送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小口，“如果你不想马上回境云派，我可以陪你再逛逛。”
　　阴叶放下杯子，注视着洛宁，等待着答复。
　　“那不如，现在就出去逛一圈。”洛宁看着阴叶，一脸笑意，“一路过来，这沅洲城可是热闹的很啊。”
　　说罢，便像之前在境云派那般，蹦蹦跳跳地准备推门出去了。

　　看着洛宁的背影，阴叶没再多问什么。
　　他与洛宁相处多年，彼此皆以熟悉对方的脾气，洛宁这般言辞闪烁，定是在心里打算着什么。
　　而这些心事，只怕都是些不愿告诉阴叶的。

　　出了归心山庄，封洛宁一直与阴叶保持着距离。
　　一路上，封洛宁东张张西望望，，一副心情好的不得了的样子。
　　阴叶不慌不忙地跟在他身后，想着，这样少年的，心里能藏些什么事呢。

　　“师兄，你看看这是什么？”洛宁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了脚步，指着面前一格格五颜六色的小块块，是境云派上从来没出现过的东西。
　　“这是粽子糖啊！”没等阴叶走近，摊主就回答了。

　　粽子糖，境云派肯定是没有的，甚至连粽子也没几个人知道。

　　“这金色的是桂花味的，绿色的是艾草味的，要不要都来点。”摊主手里拿着牛皮纸，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装了。
　　阴叶拿出下山前季玄之给的银两，从里面拿出几文钱递给摊主，“够吗？”
　　“多了多了。”摊主退回了一半的钱，两种口味各装了一份，分别递给了阴叶和封洛宁。

　　封洛宁打开牛皮纸，捡了一粒艾草味的粽子糖放进嘴里，咬的清脆作响，“敢问，沅洲城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吗？”
　　摊主很是热情，一眼辨出这俩人不是本地人，忙推荐道，“沅洲城最热闹的地方非玄音坊莫属了，里面有很多琴师，据说很多人都爱去那听曲解乏，但我这种粗人可听不懂。对了！里面的点心也很精致，可以去尝尝。”
　　“玄音坊啊。” 封洛宁又丢了颗粽子糖到嘴里，依旧一脸笑意的和摊主道了谢，转头对阴叶说，“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