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衷》一月持恩

5、第5章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阴叶听力好像也逐渐恢复了。

　　就在刚才，青木真人托人来转告阴叶，既然霍少庄已身在羽化阁，便不要让他来回跑了，索性让阴叶把房间让出来给这位少庄主暂住。
　　让出一间房这种小事，本也没什么，可阴叶想着自己还有好多的书没有来得及整理，现在还要忙着收拾房间，顿时有点焦头烂额。

　　不久，月筱便来更换了干净的被褥，她和其他几个师妹主要负责派里洗晒方面的工作，整个境云派都离不开她们。
　　阴叶还记得有一次月筱生病了，全派上下的脏衣服堆了好几天。
　　这味道臭的，好像整座山都馊了。

　　紧接着，季玄之也带着几个弟子来到阁外，弟子们手上拎着食盒，看来是为霍少庄主准备的晚膳。

　　以往的羽化阁在一天之内还从没来过这么些人。
　　看着师兄、师姐们如此为了一个客人忙活，阴叶想着自己既然插不上手，也着实不该抱怨。

　　季玄之吩咐弟子们将食盒放在羽化阁外的石桌上，随即便带着几个弟子走进书阁，也不知是要和霍少庄主道个歉还是寒暄些什么的。

　　没过多久季玄之就出来了，面如菜色，像是吃了闭门羹一样，这才让他有功夫和阴叶说上几句话。
　　“洛宁和我们说了师伯和霍少庄主的事。”季玄之一脸淡然，“师父还说，这次让你下山去归心山庄参加‘长明筵宴’。”
　　阴叶一愣，“我？”
　　“对啊，还能有谁，平日里你读的书最多，应该最了解山下的礼仪习惯。”季玄之边说边指了指石桌上的食盒，“霍少庄主难得上一次山，我们总得行地主之谊，乌合院嘈杂，没有羽化阁清净，只能让你受累了。”
　　“可我……”
　　阴叶并不想下山，对山下所谓的热闹也不大感兴趣，可是突然想到他那一心想下山的师弟，便硬是违着心，没有拒绝。

　　既然洛宁一直心心念念想着下山，那自己能下山了，不就可以带他一起了么。

　　“归心山庄是名门世家，威望不小。我们不仰仗别人，也不要失礼才好。”季玄之张望了羽化阁几眼，又说道，“好生招待霍少庄主。”

　　待季玄之离开，阴叶便拿起一个食盒，走到羽化阁门外，敲了敲门。
　　子衿从阁内探出头，见来的人是阴叶，带着些不情愿，往门边让了一让。

　　书阁内，霍深言还在调息，额头上依然有些虚汗，脸色倒是比刚才好看了不少。
　　阴叶看着这位眉宇间透露着冷漠，长相俊美的少年，不由生出一丝不可描述的感觉。

　　他轻声轻脚地打了几个来回，把食盒拿了进来，再把饭菜从食盒里端出，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羽化阁内另一个小桌上。

　　食物，向来是不能进到书阁里的，阴叶甚至连水都不会在阁里喝，更不允许其他师兄弟在里面进食。所以刚刚季玄之也只是把食盒放在了书阁外的石桌上。
　　但现在，没想到竟是阴叶自己主动将食盒提到了阁内，还布起了菜。

　　子衿见状过来瞅了一眼这一桌粗茶淡饭，皱了皱眉说道，“你们境云派是寺庙吗？清淡也就算了，这摆盘也太随意了吧。”
　　阴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根本不知道怎样的菜色算是好的。

　　见霍深言起身走了过来，子衿也没再继续挖苦。

　　“有劳了。”霍深言轻轻吐出三个字，口气竟然还挺温柔地询问道，“何时下山？”

　　“峻嶙山上虽然清苦，但有几处风景还是不错的，如果不着急，今天暂且在羽化阁中休息一日，明天再下山，可好？”说着，阴叶瞥见了霍深言右手掌心里的血痕，这伤痕有点深，但已经结痂了。
　　霍深言没有马上答复，看着阴叶，面无表情，一副琢磨不透的样子。
　　阴叶等着霍深言的答案，与他四目相对，有点露怯但视线却也不曾离开。

　　子衿在边上保持安静，憋住呼吸，心里想这两个人是魔怔了么。

　　须臾，霍深言说道，“可以。”
　　阴叶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强装镇定，“太阳落山之后山上比较湿冷，饭菜不一会儿也冷了，快吃吧。”

　　趁着这主仆二人进食的间隙，阴叶简单收拾了细软往千耦园去，想尽快将自己下山的喜讯告诉洛宁。
　　不过境云派一贯没什么秘密，想来洛宁早就知道可以随自己下山的事了，一定开心极了吧。

　　封洛宁原是住在千耦园里，但因为成天没日没夜的种着什么奇花异草，所以很早之前便住到了千耦园东侧一处挺荒凉的小屋去了。
　　平日弟子们怕中毒，除了阴叶，也没什么人敢去那里。
　　虽然这地方有些危险，但布置的还算简易规整，两间小木屋紧挨着，一间大点的放着一个炼药的仿金龙纹炉。
　　阴叶说那金龙可能是狻猊。
　　另一间小的是封洛宁住的。

　　可就在几天前，不知道什么缘故，那丹炉突然着了，炉中的火种点着了木屋，连几块紧挨着的田地也被烧的一片焦黑。
　　幸而，那天封洛宁带着他记录配方的簿子去找了阴叶，不然簿子没保住，心血便付之一炬了。
　　当时，封洛宁看着满目疮痍，木讷地说道，“是时候离开了吧。”

　　“洛宁。”阴叶见他好像在发呆，叫了他一声，“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封洛宁回过神，“啊？”
　　“大师兄说师父要我下山参加‘长明筵宴’！”阴叶口气上扬，似乎比封洛宁还开心。
　　封洛宁这才注意到，阴叶带着个包袱，难以置信地道，“真的假的？”
　　“真的啊。”阴叶笑着说，“乌合院肯定都传遍了。”
　　封洛宁的模样瞧着没有阴叶想象中的那般开心，表情说不出是开心还是悲伤，魔怔的样子竟与白石犯病时有几分雷同。

　　“明天才下山，东西你可以慢慢收拾。”阴叶绕过封洛宁，走进被烧的黑漆漆的木屋，“先帮我找一瓶金疮药。”
　　“要金疮药干嘛，你受伤了？”
　　封洛宁跟着阴叶走了过去，指了指一个乌漆嘛黑的地方，“左边，第二层，那个小瓶。”

　　放在瓷瓶里的药基本都还能用，放篮子和抽屉里的那些草药，已经烧的找不到了。
　　原以为可以下山这件事 ，会让洛宁开心到合不拢嘴，但也没见洛宁有什么喜色，想来是他年岁渐长，不似从前幼稚了吧。

　　阴叶没多说什么，拿过药，很快就走了，他并没有听见封洛宁的自言自语。
　　“都烧的差不多了，还用得着收拾么……”

　　阴叶走出千耦园，在遗世坡见到月筱。
　　月筱对阴叶说，“走，去看看两位客人吃完了没，大师兄还叫我把食盒拿下去洗。”

　　“这里太高了，路又难走，我今天走了好几个来回了，太累了，我不想再来了。” 跟着阴叶来到羽化阁，月筱早已气喘吁吁，“等你下山回来还是搬去乌合院和大家一起住吧，这里有什么好的。”

　　食盒已经被整理好，又摆在书阁外的石桌上了，月筱一手一个提走了。

　　见自己的住处已亮起了烛火，阴叶便走到门口，可还没抬手敲，霍深言就打开了门。
　　霍深言本以为来的人是子衿，没想到一开门发现竟是阴叶。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举止处处流露出修养，见阴叶捧着换洗的衣物，霍深言一侧身，说，“请便。”

　　这也是阴叶第一次如此小心翼翼的进自己的房间。
　　他竟还在犹豫这换洗的衣服是给霍少庄主放在床上还是递到他手上。

　　房里，霍深言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点了两支火烛，把房间照的跟白天一样，烛火晃得阴叶差点睁不开双眼。

　　这霍少庄主是怕黑还是视力不佳，房间这么亮还能睡得着么。
　　阴叶心里虽这么想着，但还是很有礼貌的把衣物轻放在桌上。大概是走神的缘故，衣服还没放稳，上面的金疮药倒是滚落了下来。

　　他敏捷地一接，将药稳稳地拿在手里。
　　霍深言问道，“这是何物？”
　　“金疮药，我见你手心有伤，就给你拿来了。”阴叶朝霍深言递过瓷瓶。
　　霍深言接过瓶子，“多谢。”
　　“今早你问我可曾下过山？”阴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了白天还未回答的问题，“六年前，也不知道怎么的，摔破了脑袋，就连自己小时候的事也不记得了。”阴叶揉着自己的后脑勺。
　　既然阴叶都说不记得了，霍深言也不再多问。
　　霍深言自己也是六年前回到的归心山庄，都是六年前，只是巧合么……

　　天刚亮，霍深言觉得自己的内息顺畅之极，呼吸着这山水间的清新空气，更是让他倍感心旷神怡。
　　若是有机会，能一辈子住在这里也不错。
　　想着，便顺手拿出凤尾鞭，舞了起来。

　　凤尾鞭，原是霍唯识送给霍深言母亲的定情之物，鞭身细看似乎满布根根分明的翎羽，通体暗黑，对着光又有异彩。
　　霍深言刚回归心山庄霍唯识就将此鞭转赠与他，但这鞭法却是待第二年霍深言身体恢复如初后才开始学习的。
　　学习鞭法之时，霍深言很是刻苦，加上本身就很聪明，又似乎同这凤尾鞭有所共鸣，很快学有所成。其身手之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像个初学者。

　　但是练鞭子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声响很大。
　　鞭子打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有力，一下两下吓得子衿胆颤。

　　见霍深言练得差不多，子衿也舞起了剑。
　　昨晚见叶阴离开羽化阁，子衿又出去溜达了一圈，但是这境云派太不讲究，一到夜里整座山漆黑一片。除了霍深言住的那间房间，竟找不到一处亮光的地方，她几乎是寸步难行。
　　不但可疑之处也没有发现，还差点不小心迷了路，近在眼前的羽化阁愣是绕了好几圈才走到。
　　忙活了半天，天快亮了才睡。

　　子衿的剑法就比较普通了，一看就是没有正经师父教过，形散神也散。
　　子衿舞了几式，有点力不从心。瞥见阴叶走了过来，心想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功夫，便突发奇想的，想与他比划比划。

　　子衿一抬剑身，朝着阴叶刺了过去。
　　阴叶一惊，让了几步，躲开了。
　　“躲什么躲，比试比试！”子衿收了半招，又立刻换了个方向划过一剑。
　　阴叶见子衿的招式着实散乱，可自己见的剑客也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孤落寡闻。一时半会儿也没敢抵御，只是一个劲的在躲让。

　　“喂，你什么意思啊！”
　　子衿看这阴叶躲的利索，也看出他是会武功的。可躲个两三下就算了，都十几招了，招招再退，退出了她一肚子火。
　　阴叶想着要打赢这子衿也不必亮什么兵器，但好像又有点不太礼貌，只好犹犹豫豫地从袖口掏出了他的佩剑。

　　阴叶的配剑叫幽光，是一把三棱短剑，长度比子衿的剑短了小半截，但拿在他手里也不见违和。
　　尺寸上，阴叶的幽光不占优势，但是要破子衿的招式也并非难事。在刚刚躲让的时候阴叶就大约摸透了子衿的路数，现在便理所当然的以防御为主，见招拆招。

　　子衿专注进攻，视线总落在对手身上，忽略了自己手里的剑。
　　阴叶故意多走了半步，用幽光打在子衿剑身七寸位置，子衿握剑柄的手一松，阴叶回身转到她身后，用幽光剑柄欲往子衿肩上撞，但就在刚要碰到子衿的外衣的时候，阴叶猛然收住招式，子衿却下意识的一个踉跄。
　　不料，子衿不罢休，反手用砍的方式朝着阴叶招呼过来，阴叶依旧礼让，下腰躲过，又反身距子衿的脖颈两三寸划过。
　　就在子衿将才次发力的时候，阴叶抱拳作揖，说，“承让。”
　　“哼，这又不算赢？”子衿看来是有点生气了，口气有些耍赖。
　　阴叶面露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

　　“退下。”
　　霍深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一边。
　　子衿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了剑，咬牙切齿地说，“狡诈。”
　　“子衿姑娘，你的招式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变数不多，要是多几个回合很容易……”阴叶口气友善，但还没说完就被子衿打断。
　　“我们都是正面过招，哪有你这样绕到身后的。”子衿咄咄逼人，声音却越说越轻，一边说一边退到霍深言身后。
　　“你使的是长剑，硬拼肯定吃亏啊，我只好躲。”阴叶笑着说。
　　子衿刚想继续反驳，霍深言脸色一沉，“好了。”

　　“霍少庄主，睡得可好。”见气氛有点尴尬，阴叶只好更加尴尬地打起了招呼。
　　“睡得很好。”霍深言回应。
　　“带你们小逛一下峻嶙山，可好？”想到这霍少庄主昨日一来境云派就一直呆在羽化阁里调息，今日精神尚可，自己好歹得尽一点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