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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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峻嶙山上的院落都是用实木和着白釉打造而成的,因此大都通体洁白无暇。门窗框上是些不似一般寻常兰花的图案,有些是画上去的,有些则是用刻刀先雕出来,再附上烧制好的白釉,交叠组合而成的,一眼看上去颇为雅致。
像这样,看似不外传的装饰方法在山下早就不流行了,唯独境云派极少与山下往来,才沿用至今。
越复杂神秘的工艺,越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说人和可控,天时与地利则更需机缘,峻嶙山得天独厚的气候和风貌是白釉生存的最佳环境,因此,除了些渐渐失传的手艺之外,境云派还有着缠云丝和清霜白釉两样独有之物。
南容殿是峻嶙山上专门会客的地方,一年到头热闹不了几回。不过,但凡有弟子犯错,都会被罚到南容殿打扫,所以这里可以算是境云派怨气最深的地方。
霍深言和子衿在守门弟子的引导下,近入了南容殿。
青木真人和大弟子季玄之也早已在殿内等候。
霍深言恭敬地向青木行礼,再与季玄之点头示意。
青木真人作为掌门人一直承担着照顾、管教弟子的任务,性格也较为泼辣,就连封洛宁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也不敢和青木硬碰硬。
亏得这样的性格,境云派才没人敢轻易造次,得享多年太平。
霍深言目若朗星,身形俊朗,一身鸦青色,腰间悬着羊脂青玉,凤尾鞭附在腰后。
可青木这人一看这到霍深言,总觉得此人会做出些什么影响门派安宁之事。
此刻,她心情复杂,连脸色似乎都难看了些。加之平时也不常会客,那些应付场面的客套话在她嘴里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故作端庄地说道,“境云派简陋,本就不参与世事,没想到要劳驾霍少庄主特地来这一趟。”
“家父邀青木真人参加‘长明筵宴’,这是请柬。”霍深言面无表情,但口气还算恭敬。
身边的子衿也适时递上请柬。
季玄之刚想去接,青木却一抬手,阻了季玄之,对着霍深言问:“少庄主可知霍庄主想邀请的人是谁?”
请柬一般都会给一派的掌门之人,但被这青木真人一问,又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青木说道,“前几年派山庄手下来送请柬便罢了,少庄主没弄明白情况,怎肯接这活?”
霍深言没有马上接话。
境云派按辈分,除了青木真人,就剩她的师弟白石真人了。如果霍庄主与青木并无交情,那么也就只可能和白石有些关系了。
霍深言很镇定,正视着青木,“六年来境云派皆不曾出席‘长明筵宴’,家父不求邀到心中所想,但求境云派有人赴约。”
青木冷笑,还没说话,就有一小弟子从门口径直绕道了她边上,耳语了起来。
大弟子季玄之为人很是八面玲珑,一直协助青木处理门派中各种杂事,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见场面尴尬,便说道,“霍少庄主来一次也不容易,不嫌弃的话,便由我带你们四处逛逛吧!”
季玄之又道,“已为少庄主准备好了客房,少庄主可以放心在境云派休息。”
霍深言没有搭理季玄之半句,很明显他不是来郊游的。
耳语的弟子便是刚刚守门的弟子,卓远。
卓远像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青木突然一惊。
话毕,青木差走了卓远,脸上流露出一丝犹豫,半晌,嘴角带着苦笑对着霍深言说,“我有个师弟,叫白石,赴约之事由他决定。”
霍深言依旧正视着青木,心里也不明白这青木、白石俩师姐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青木对着季玄之吩咐道,“带霍少庄主去清虚堂。”
白石在闭关期间都愿意见霍深言这件大事,一瞬间就传遍整座峻嶙山,这种大惊小怪的架势很明显暴露出境云派这群人平时是多么的空闲及浅薄。
封洛宁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不动声色地从乌合院里溜了出来,一路小跑,跑到羽化阁。
羽化阁地处峻嶙山地势最高的一个山峰之上,从羽化阁的露台往下俯瞰正好能将清虚堂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阴叶是羽化阁负责整理藏书的弟子。由于羽化阁离乌合院偏远,阴叶本身又喜静,平日里除了一日三餐,基本不常与派中弟子厮混。
但他依旧也与门派中人一样,也是胸无大志之人。整日忙着看书、理书、晒书,记录着谁借了什么书,何时应当归还等琐事,时间长了记忆力也比寻常弟子好些,似有了不过目不忘之能。
由于封洛宁喜欢研究些没什么大用处的药粉药丸,譬如什么能使肌肉变硬挨打时不怕疼的灰灰粉、吃完立刻马上浑身酒气好似烂醉如泥的黑黑粉等等。为了找一些配方和种植技巧,封洛宁也没少与阴叶讨教,自然比起派里其他人更为相熟一些。
此时,太阳刚东升,阴叶正忙着把阁里一些书搬到晒台,就看见封洛宁突然跑了进来。
洛宁一把拉住阴叶,带着他一口气跑上羽化阁最高处的露台。
“怎么了?”阴叶虽质疑,却也没有反抗。
“嘘……”洛宁打断阴叶,好像声音大点清虚堂的白石和霍深言会听到一样,“下面有戏。”边说,边拿出了装着液体的清霜白釉瓶。
这是封洛宁去年种的,一种叫玉露花的植物,花落后能结出类似葡萄一般的果实,将里面的汁液滴入耳朵能耳听八方。
刚要往耳蜗里送,阴叶忙按住洛宁的手,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封洛宁用最精炼的语言解释了一遍,然后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说道,“说不定这个少庄主能带我下山。”
“你就这么想下山。”阴叶没有松手。
这个汁液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时的耳听八方,换来则是大半天的失聪,“若是我有机会下山,我带上你啊。”
“好啊。”洛宁敷衍,心想:绝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阴叶费解,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下山?”
封洛宁看了阴叶一眼,用撒娇的语气,笑嘻嘻的说道,“我就想下山玩玩。”
“那好。”阴叶松开按住洛宁的手,却顺势夺过他手里的瓶子,“那我来替你听,失聪的话,耽误你下山。”
阴叶没有多说什么,不大熟练的将汁液滴入双耳。
洛宁一怔,愣愣地看着阴叶,巧舌如簧的他竟一时语塞。
遗世坡是个四仰八叉的主干道,连接着南容殿、乌合院以及白石闭关的清虚堂。除了白石自己以外,所有弟子一般只走到清虚堂外的石碑之处,便不会再多往前一步。
倒也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规定,只不过这白石年岁大了,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半疯半傻的,大家都怕他会猝不及防地发起病。
这不发病时还是位慈祥的老者,发起病来一同胡言乱语,都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一个反应不过来还会被莫名其妙揍一顿,因而大伙唯恐避之不及。
清虚堂外观看上去像个道观,远看像是被埋在了山下,堂内的布置宛若石洞,神秘异常。
霍深言从遗世坡往清虚堂内走去,刚踏进一步,清虚堂的大门便闻声敞开,一副很是热情的样子。
子衿见这玄之师兄没有想一起进到清虚堂的意思,便说到,“玄之师兄可否带我逛逛这峻嶙山”。
季玄之有点受宠若惊,通常月筱和他提要求的时候总会喊打喊杀的,没想到姑娘还会有这般轻声细语的样子,便一口答应了。
从外看,清虚堂内一片漆黑,犹如一个深渊一般。走进里面,堂内的石壁触手生凉,石壁的缝隙处很隐秘的安放着烛台,火烛的光很是微弱,烛身上也雕刻着奇怪的兰花图案。
暗淡的光线,让霍深言稍感不适,但依旧警惕地往前走去。
大约走了二十几步的样子,突然传来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霍唯识是你什么人?”
顺着声音的方向,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正坐在一个石台之上。那老人形如枯槁,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线条分明,不动的时候看上去还以为是个被掏空了的百年大树墩。
待看清了霍深言的样子,白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乱发,双手手腕上的铁链立刻叮当作响,他却带着一脸笑意,看上去还蛮慈祥。
“你是?”霍深言看着眼前这个颇为狼狈的老人,“白石真人?”
“白石真人?”白石重复了一遍,低头看了看自己四肢上的铁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的样子,有点失礼了。”
霍深言沉默。
“稍等一下。”白石跳下石台,在石台后面一通翻箱倒柜,鼓捣了半天,找出一把结构复杂,形似弯钩的钥匙,不紧不慢地将四肢上的铁链尽数解开。
白石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才舒展到了一半,又立刻收了回来,“竟然有点不太习惯。”
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白石若有所思地朝着霍深言走近了两步,仔细打量了起来,兴奋地说道,“像,也不是特别像,你比霍老三看上去聪明多了!”
然后又凑近了霍深言,问道,“小娃娃,受了不少苦吧?”
霍深言蹙眉,眼前这白石真人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竟对自己如此发问。既有铁链的钥匙,又为何锁着自己,真是匪夷所思。
“前辈是家父的好友吗?”霍深言问道。
白石一听,立马摇摇双手,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缩着身体,压低声音说道,“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要给你惹祸的。”
白石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看上去委实不像正常人,霍深言心想在他身上想必也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事情。
可没想到这个白石竟是个话痨,突然就自言自语了起来,“老大好胜心强,醉心习武,失了心神;老二心慈手软,以德报怨,不得善终;老三心思颇重,万分纠结,百口莫辩……”
话毕,又继续凑了过来,一脸悲伤,“当初,我是想去找你的,但是……”
白石的话越发语无伦次,但仔细琢磨他的一字一句,似乎是知道一些关于霍深言从小未曾在归心山庄长大的事情。
霍深言怔了怔,顺着白石的话问道,“前辈怎知我不在山庄?”
白石不答,只是一脸心疼,“好孩子,都过去了。” 边说他抬手拍了拍霍深言的肩膀,在这掌心的一抬一落间竟探起了霍深言的内息。
霍深言一惊,与白石四目相对,想挣开白石骨瘦嶙峋的大手。
白石将掌心往下一压,顿时,两人的周身掌风四起,掀起浮在地上厚厚的灰尘。
“怎么你体内有两股内力?”
白石成天闷在清虚堂除了吃喝拉撒也只剩下练武了,因此在武学这方面算是颇有造诣,才两招就已探得霍深言的功法路数。
“不对,这是……”
这怪老头也不知是何居心,面带微笑,却又似乎咄咄逼人,继续以大欺小、以老欺少的掌力压制着霍深言。
体内有着两股内力这件事,霍深言是知道的。
这两股内力中,一股新的是自家归心山庄的,另一股藏匿体力要死不活的是素华姑姑给的。
是用来抵御毒虫,保他性命的。
这股外来的内力从小就与他相生相长,平时相安无事的在他体内尚且安逸,从不曾有人知。
“疏灵心决以修习内力为主,再以内力付于掌化为形。”白石满脸写着难以置信,整个人一改刚才的顽劣和不正经,时而激动又时而失落的自言自语,“心决强大且邪门,习之易失控,易迷失心智。”
十几年前,为了这个心法,差点就是天下大乱。
白石喃喃自语,越发疯癫了起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
霍深言不知道白石再说些什么,什么疏灵心决,他闻所未闻。
趁白石失控的间隙,霍深言右脚深踩地面,脚踝一借力,一步往前,果断提起内力,欲震开白石。
“好孩子,你不要怕,有我呢!”白石内力高深莫测,轻易压制了霍深言,他的听语气好像又恢复了些正常,说道,“我帮你把这两股内力融一起,如何?”
“不必了。”霍深言一口回绝,他被白石的掌力逼着后退数步,几乎都要退出到清虚堂门外。借此消彼长之势,只好一手按在凤尾鞭上随时准备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