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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十四匹小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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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万丈霞光如神赐恩典般普照世间,接天云朵铺盖天幕,广旷草原上缓行着二马一人。
奔逃整夜,终于彻底逃出了回赫地界。他接连日夜策马,此时也力神不济,只还强撑着一鼓子劲,一定要带恩人回到乌苏。
等进入乌苏地域,方能松懈。
安二姑娘却感知他体力耗尽,缓声让他倚在她肩头,稍作休息。路程上不必着急。
乌骏指尖有些发烫,极力止住心慌。恩人的脖颈细致,柔软,白皙如雪,他浑热的气息不可避免的喷吐过去,洒在雪般肌肤之上,心中涌现一阵怪异感。
只是恩人要他睡。
他便顺从。
本意图强撑,可到底抵不过困意,乌骏倚在陈安醒肩头,倒也真沉沉睡去。睡时也不肯放松,手中仍牢牢搂住恩人,握紧缰绳。
一觉醒来,竟至正午。马儿走了太远的路,此时疲惫地打着响鼻,像是抱怨为什么不给它休息。
离嘉鼎城尚有百里路途,见马儿疲累,乌骏也不好赶它强撑。好在离人烟近了,于是便歇在一处客店。
用饭时,见恩人仍听不见任何声响,乌骏眸中涌现戾气。这档子欺人夺亲的仇怨,他跟回赫王算是结下了,来日必报。
只是又想到,倘不是回赫王大张旗鼓地要娶神女为妻,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与恩人相见。再一个五年,十年?
那该何等痛苦。
恩人不能视物,他便多些殷勤,用公筷给她布菜。
他用饭速度快,风卷残云。吃完之后便只顾静静看着安二姑娘用饭。恩人吃饭也细致,细嚼慢咽的,不像是在填饱肚肠,而只为品味饭食的精粹。
恩人果然非凡脱俗。乌骏想起,上次吃他做的中原面食,是否也是这样?
正痴心望着,却眼见恩人倾身过来,唇边带笑,轻声说,“我方才随手一算,你猜怎么。”
乌骏被这晃人的笑颜吸引了注意,顺着问了句,却也知道她听不见。但还是附耳过去。
再坐直时面色爆红。
陈安醒感觉不到他是否言语,微微垂了眼,似乎有些失神,语气却依然温和。
“世事难料。掐算再多,也敌不过事态变化之疾。方才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又一次回到嘉鼎,人声喧嚷。陈安醒惊讶发现,心中一直萦绕的诹山一行竟已烟消云散。果然世事难料。
甫入城门,一马二人就引来不少关注。
民众熟知乌小将善战而面冷,从来也不和女儿家单独呆在一处。此刻眼见马背上乌小将与一身着婚服的美貌女子亲密相拥,纷纷问候招呼起来,还有人笑说是否将有好事。
乌骏知道恩人听不见,言语上不觉就狂妄了些,应了一句,也许好事将近。
回到乌骏私宅,陈安醒还未进门就觉出小花的靠近,伸手去触,果然是她的小花马。小花见她坐在另一匹丑马身上,不满地嘶叫了几声。
上次住店被劫,她还担心过小花的安危。没想到小花竟自跑回了嘉鼎城,还找回她住过的小院。府中仆人知道盲眼姑娘和小花马一道离开,却又见小马独自回来,也纷纷称奇。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尽管陈安醒说了不用,乌骏还是再次怀抱了陈安醒回房,将她轻轻放下。
屋中睡榻已清扫一新,他躺卧过的痕迹被全部抹除,没有酒气,只有淡淡的安神香气。恩人此刻倚坐在那张卧榻之上,像是困极,神情淡淡地散视着某处。
明知道恩人没望着什么,兴许只是发呆,可乌骏还是有些忐忑。
方才城门处所说的好事将近,全出于他的私心,他就仗着恩人暂时不能听声,便放肆地吐出那么一句。抱她回房也是如此。明明恩人说她自己也可行走,他却以怕她疲惫为由,不由分说,将恩人拦抱而起。
他不得不承认,城门平民和仆人口中的窃窃私语,全是他爱听的。
眼见陈安醒就此静默不言,乌骏缓步到她面前,正色向她剖白道:
“恩人,我有一事相告。”
明知陈安醒无法听闻,他不求回应,仍继续说道。
“多年前赛马,我侥幸随子侄出行而得见,便无法相忘。琼华寺之险,我只恨不能杀上山去,亲枭了那匪人首级。我乌骏,自知一介莽夫,蠢笨愚直,可却不知耻……爱慕安二姑娘您多年。”
思念愈久,情思愈浓。甚至梦中…也常相见。
“您从奴隶堆中搭救于我,赠我遮雨容身之所,又常劝导读书之义。救赎培养之恩,我心中感激,便越发不能忘却。倘若不曾相见,这一生也就草草度过了事。可偏生,乌骏在城门楼上遥遥看见了您。”
“您说天意难违,这般重逢又算不算天意?天意要我同您相逢。”要我追上您的脚步,和您并肩而立,执手相携。
道完这一番心事,冷面铁血的乌小将眼中灼热,喉咙也涌起酸涩。
多年以来,恩人的笑貌和亮眼,是支持他在泥沼中困步前行的唯一动力。首次挥刀斩首,头颅暴突的眼球和惨烈的血流,搅得他数日之内彻夜难眠。
只有想见恩人风轻云淡的神情,夺目如黑曜石般的黑眸时,亲族被灭的世仇,颠沛流离的困苦,冷眼讥笑的毒刺,霎时之间纷纷伏倒,杳然失声,缓和安定下他胸中愤激的罪恶。
言罢,乌骏推门而出。
室内复归静默。
陈安醒感觉到门扇开了又合。关门那人怕她受风,动作很快。掐指,却发现,乌骏的命途蒙上了一层迷雾。
再去算,竟然全不可见,宛如平白无故蒸发了一般。
不由得疑惑,他刚站在身前,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