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忧集》鸷鸟羽光

29、第029章

　　又过五年，杨老爷的书房内，已长成为一个小小少年的杨知孝正背诵着文章。因从小显现出来的灵性，在他年满四岁时便请了夫子上门授课。

　　杨知孝也不负杨家的期望，虽还达不到过目成诵的水准，却也有触类旁通的能力。喜得杨老爷外出会客都要炫耀自家的孙子，得老友们称赞羡慕方罢。

　　今日杨老爷兴致勃勃地出门，愁眉不展地回来。他在外行走间听闻沈老爷重病，已然起不来身。因独子十年前不知所踪，老妻思念儿子成疾早早撒手人寰，这些年沈老爷没有放弃寻找儿子，却是至今杳无音讯。

　　周围的人早就认定沈承志已然身亡，只不好在沈老爷面前多言惹他伤心。故而沈承志失踪三、四年后，便有沈家旁支上门，言语之中都是收养过继一个孩子，好养老送终。都被沈老爷打发走了。到了沈承志失踪的第八年，便是沈家族老都出面了。

　　“若是志儿还在，我们这些老东西也不会上门讨嫌，只是人已然失踪了八年，便是有何阻碍也该回来看看老父母了。我知晓这话不好听，但若志儿一直不出现，你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家业该如何？”

　　时下律法，家中有子家产按嫡庶七三分，若只有女儿则备一份嫁妆，其他财产一半归近亲族人，一半收归官府。亲近族人是指五服以内族人，若既无子女又无亲近族人，则家产会全部收归官府。

　　当然也有破解之法，一则纳妾生子，二则过继族中孩童，再不济可以留女坐产招夫。这些均是防止家业充公，保留财产的法子。

　　那时沈老爷尚且年富力强，又抱着一线希望找回独子，便断然拒绝。然而今时今日，他已然重病，便被沈家族人逼迫床前过继。

　　沈老爷心中一片悲凉，独子不知所踪，老妻撒手而去，如今自己也将命不久矣。而那些平日间和气的族人，反倒逼迫他，想要侵占他的财产。最多再拖两三日，他们便会失去耐心，趁自家无力反抗，坐实过继之事。

　　沈老爷在老仆服侍下，含泪睡去。此刻杨家书房内却还灯火通明。

　　“祖父，您找孙儿？”杨知孝恭恭敬敬地给杨老爷行礼后，垂手站在一旁，纯真的双眼看向坐着的杨老爷。

　　“孝儿，你过来。”杨老爷指着身前的圆凳，招杨知孝过去。

　　杨知孝乖巧地过去，顺从地坐了下来。他很少看祖父如此严肃，心中有些担忧，眼神中便露了些意思出来。

　　多好的孩子啊。杨老爷希望他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却不能替他做主。他亲祖父即将离世，若是再不让他见上一面，恐怕此生再无缘他父族之人了。

　　“孝儿，祖父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杨老爷开口了。他将他的来历，及他的父亲如何身死，他如何成为他家的孩子，他的父族是谁，现下如何了一一道尽。

　　“所以，祖父，您不是我的亲祖父，而是我的外祖父对吗？那姑姑便是我的娘亲？”杨知孝的双眸闪动着泪花。

　　“是的。但无论我是祖父还是外祖父，你都是我们的宝贝。”杨老爷怜惜不已，一把将杨知孝搂紧怀中。

　　*

　　第二日一早，收拾妥帖，杨老爷和杨知孝祖孙两便出门了。

　　昨夜告知了杨知孝他身世实情，家里的两个女人又抱着他哭了一场。几人又互相重新认了一回亲，对外还是已之前的身份应对。

　　原本说出杨知孝的身世，便是打算带他去见沈老爷最后一面，谁知倒是他自己先行提出来。故而第二日，杨老爷便带着杨知孝去到沈府。

　　“还请杨老爷见谅，我家老爷病重，不方便见客。”这位仆从长随着沈老爷外出，到是见过杨老爷。然而自己老爷如今已然病到无法起身，实在是不适宜见客。

　　“我来府上是有要事要告知沈老爷，劳烦你将这个玉佩送进去给沈老爷看，他便会知晓。”杨老爷让身后的杨知孝将怀中玉佩取出递了过去。

　　仆人接过玉佩，虽有些莫名，却还是按照杨老爷说的拿着玉佩来到了沈老爷房中。将杨老爷带人上门的事说了出来，并将玉佩递到沈老爷眼前。

　　“这是.....这是志儿的玉佩。”沈老爷已病得老眼昏花，又看又摸了好一会才认出这是沈承志从不离身的玉佩。

　　“杨仲石身边跟了谁一起来的？快将他们请进来。”听闻杨老爷带了人一起过来，沈老爷粗喘着催促仆人赶紧将人请进来。

　　当沈老爷看清杨知孝的面貌时，心中只觉得，像，太像了，几乎和他家志儿幼时一模一样。沈老爷如同吸了仙气一般，瞬间活了半条命。

　　随后便是再次缓缓道出杨知孝的身世。

　　得知儿子已死，沈老爷虽悲痛异常，到底经历了十年的缓冲，还挺得住。又闻眼前的芝兰玉树的少年是自家的亲孙子，又心酸又欣喜。

　　沈老爷到底是命不该绝，见了自家亲孙，原本已只留一口气撑着，如今却渐渐能起身了。又经过一月的调理，竟然能床行走，行动自如。

　　*

　　自从沈老爷病体痊愈后，他最爱去的地方便是杨家。有时是他上杨家门，偶尔杨老爷带着他的孙子应邀来沈家。明眼人都看得出沈老爷对杨家孙子的喜爱，两人家人竟好作一家人。

　　沈老爷第一次上杨家门时，杨天娇便出来相见。杨天娇泪水连连直言自己有罪，沈老爷在这十年的寻子中早已看淡一切，如今又有亲孙在世，对杨天娇这个孙儿的生母，沈老爷并无怨怼。

　　后继有人也算是沈老爷老怀安慰，然而一个现实的问题却摆在众人面前。自己有了亲孙，沈老爷是绝对要把家产留给孙子，而绝不是那些在他病重时逐利的族人。然而杨天娇名义上却是未嫁的姑娘，且若是认回孙子却不公开生母这件事，势必会让杨家陷入混乱。

　　两家人思来想去，最终决定通过合作的方式将两人的资产合并，这样等到沈老爷百年之后，也方便杨知孝继承。

　　在这之间沈老爷带回了儿子的骨骸，白发人送黑发人，沈老爷悲痛不已。他出了大价钱请僧寺给儿子做了一月的水路道场，并告知儿子他已寻回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