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忧集》鸷鸟羽光

20、第020章

　　陆夫人确实是被程瑾娘气到了，不过说是晕倒略有些夸大。到手的胖孙子刚养了半月，好不容易小孙孙终于从离开亲娘的恐惧中缓过神，亲近她这个祖母，便要被程瑾娘抢回去，这让陆夫人如何能忍。

　　今日程瑾娘来陆夫人这看儿子，顺便请安。见大哥儿身上的红疹几日了还未消退，多问了乳母几句，陆夫人便打断她，要乳母将大哥儿抱过来，让程瑾娘回去，孙子她自会调理好。

　　乳母有些为难，婆媳之间闹矛盾，她一个外人，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要她私心里，还是当娘的更精心些。倒不是说陆夫人对大哥儿不好，反而是太好太过宠溺了。一岁的小孩，知道表达自己的意愿，便要吃桌上的饭菜。陆夫人不忍拒绝孙子，便给大哥儿吃了些油腻重味的菜肴。才来这里住了半月，清淡点的食物便不愿入口了。她不过委婉地提了一句，陆夫人便沉下脸来。

　　乳母踌躇地伸出手，却被程瑾娘侧身躲过。她二话不说，立时起身，抱起怀中的儿子便要出去。这还了得，陆夫人反应过来捂住胸口指着程瑾娘，让丫鬟婆子拦住她们。

　　这里是陆夫人的院子，丫鬟婆子也都是她的，听到主人的命令便真个一拥而上阻拦住程瑾娘的去路，将程瑾娘拦在了房门口。因程瑾娘手中抱着孙少爷，丫鬟婆子可以不顾及程瑾娘，但却是不敢让大哥儿有丝毫损伤的，故而两方僵持着，直到陆深过来。

　　陆深踏进院中第一眼便看到了被阻拦在门口抱着孩子的程瑾娘，当即便心中窜火，难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些胆大包天的下人就是这么对程瑾娘的吗？“闪开，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拦主人？”话音刚落，他便想到，这里能指使这些丫鬟婆子的唯独自己的母亲。

　　那些丫鬟婆子陡然听到陆深的声音，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自动地让出一条道让陆深进入房内，却不敢完全离开，仍旧硬着头皮堵住程瑾娘的去路。

　　经过程瑾娘的身边，陆深停了下来，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牵着她往室内走。

　　但凡做婆婆的眼里就容不得儿子心里眼里都是媳妇，见到陆深的动作，陆夫人心被狠狠地刺痛了，这回倒是真的有些喘不上气。

　　“母亲。”见母亲捂着胸口似有些呼吸不畅，陆深压下要说的话，大跨几步走上去，给陆夫人顺气。

　　“你这好媳妇，这是要气杀我吗？”见儿子还是关心自己，待气息稍顺，陆夫人便先发制人，哽咽起来。“她生病期间我照料大哥儿还不是为了你们两吗？难道要把病过给大哥儿她才顺意。哪日过来请安不是敷衍了事，我说过半句吗？日日几趟来看大哥儿，指手画脚，我把你和你兄弟养大，能亏待得了自己的亲孙子吗？防我像防恶人一般，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还是让大哥儿饿着冻着了？”

　　陆深是知晓自从大哥儿来到母亲这边程瑾娘病愈后日日都来，便是他自己，也是常来的。只是没想到两个女人会因这种小事便闹出如此大的矛盾。他一时未出声，耐心地听母亲的抱怨与委屈，听到陆夫人说程瑾娘一言不合便抱起大哥儿就走，眉间拧起了一个疙瘩。

　　程瑾娘深知自己在这个家是一缕浮萍，她没有真正的同盟，没人真心接纳她。但她此刻迫切地需要陆深的支持，否则她不可能将儿子带回自己身边。

　　钟慈目睹了两个女人争锋的全程，私以为这次可能又会以程瑾娘委曲求全告终。毕竟硬要让男人在母亲与媳妇之间选一个的话，哪怕平日间夫妻感情多深，答案都是毋庸置的，他们一定站在自己的亲生母亲这边。

　　“无论如何，瑾娘作为晚辈都不该如此无礼。瑾娘你过来向娘道歉。”陆深开口了。

　　果然，钟慈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程瑾娘那股坚持仿佛卸了力，眼神中的光也暗淡了。

　　听到儿子的话，陆夫人遮掩住了胜利的表情。她气也顺了，胸口也不闷了。就这么端端正正等着程瑾娘向她低头。

　　“快些过来，还要回去给大哥儿收拾房间呢。”陆深接下来的话颠覆了所有人的心情。

　　钟慈惊掉了下巴，如果她有的话。

　　程瑾娘定定地看向陆深，随即意识到他话中之意，抱着儿子迅速上前，屈膝行礼。“对不起，母亲，是儿媳失状了。儿媳向您赔罪，万望以身体为重。”

　　陆夫人脸色僵硬地受了程瑾娘一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大儿子。

　　“母亲，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退下了。”陆深向陆夫人道别后便带着程瑾娘和大哥儿一同离开了主院。这回无人再赶阻拦，乳母则紧跟在两人身后。

　　*

　　因着这么一回相帮，两人间又有孩儿相连，程瑾娘反倒愿意去尝试着信任陆深。

　　回到院中，大哥儿的房间程瑾娘从未懈怠，日日清理，当夜乳母便带着大哥儿住了进去。

　　夫妻两收拾妥当，放下床帐分被归寝。陆深躺在床上，安静而黑暗的环境总能让人思绪万千。从这次，他才真正意识到程瑾娘的不易，这个家并非自己印象中的和睦，至少在程瑾娘这边确是如此。她抱着大哥儿孤零零地被众人堵住去路，该是何等的无助和委屈。

　　回想起以往很多次，程瑾娘都只淡淡地承受着，从未抱怨过。即使是这一次，从母亲院中离开她也未有一句怨言。陆深并不是全未察觉程瑾娘的艰难，一则母亲是长辈，哪怕是略有些不好也当顺从。孝顺孝顺，孝是人立足之根本，要孝必然先顺，忍忍也就好了。至少在他眼中，程瑾娘之前做得一直不错。

　　二则当年作为新嫁妇，收服仆从为己所用也是一家主母该有的手腕。就如同做官是一个道理，手下总有些有背景的刺头，收服他们或是冷待他们架空他们，就凭上头各自的本事了。若是反过来被那些人辖制住，别人不会说那些人如何，只说这个上司没本事，坐不住自己的位置。在这一点上，程瑾娘也做得不错。

　　程瑾娘的淡然让陆深误以为一切她都能应付得来，然而若真是如此，便不会有今日的当面顶撞。陆夫人这次确实是看在儿子的面上隐忍不发，一条不顺父母便能将她打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