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忧集》鸷鸟羽光

12、第012章

　　回院的路上，墨兰几次想说话都忍住了。墨兰的小动作程瑾娘看在眼里，却并不想多说什么，只带着墨兰默默地向前走，在这寂静的寒夜中背影尤显得寂寥。

　　墨兰深深地为程瑾娘不值，夫人自嫁过来起无一日不早起晚睡操持家务孝顺公婆爱悌姊妹，兼之陆深在家之时皆是亲手服侍不假手他人。然而作为丈夫的陆深回信中全家都提及了，唯独忽略了他的妻子程瑾娘。

　　可墨兰又不敢作声，便是有千万的委屈，程瑾娘只会比她更难受，自己又何必再让她伤心难过呢。是以多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至回到房间中，也未能开口。

　　程瑾娘让墨兰再移过来一盏烛台，她要将今日的进出登记清楚。握着笔杆，程瑾娘的心彻底沉静下来，墨香总能使她心绪平稳，她实并不如外表表现出来的淡然，不过算了吧，她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烛火下，程瑾娘的影子映在窗户上，除了握笔的手腕和偶尔翻动的纸张，她的身影久久未有移动。再次检查了一次没有纰漏，程瑾娘才缓出一口气，合上账本。

　　陆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也是官宦人家，记账这是按理说用不着当家奶奶亲自持笔。然则刚进门时便有积年老仆见她青春面嫩又或不知其中门道，起了贪吝之心，在帐簿上动手脚，也没人出来为她做主，逼得她不得不亲自接手。这种类似的使绊子弄鬼多不胜举，不提也罢。

　　今日程瑾娘并不想马上安寝，简单梳洗过后，她起身从一旁的箱子中取出最上面她最近正在读的一本书，回到了桌案前。打发走打算一直守着她的墨兰，挑了挑灯芯，程瑾娘便又安安静静地读起书来。

　　直到子时，程瑾娘才将书本放下，起身回到了窗边。床铺早已铺好，程瑾娘将窗幔放下，躺在床上不一会便睡着了。

　　钟慈一直别在程瑾娘的发丝间，跟着她四处行走，发现古代的大妇还真是忙碌，不亚于现在被人所诟病的九九六甚至零零七。

　　*

　　日色全无影，蒙漠连天暗。又是一个阴天，程瑾娘早早起来梳洗毕便开始安排家中的事务。今日却比以往要忙上一倍，盖因这正是陆家大爷陆深的归家之日。

　　婆母亦早早起来，遣丫头婆子过来看了几遭问询情况。实则也是关心则乱，家中统共两个哥儿，还都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又有出息，谁人敢不上心。便是平常难以调遣的老仆，为着大少爷的事也是跟前擦后，只恨不能再多做几件，好在夫人老爷面前露脸。

　　陆深是在傍晚，带着两名贴身小厮回来的。他回来也没进自己的院子，而是直奔父母亲的主院，第一个向他们请安。

　　“爹、娘，不孝儿回来了。”陆深见着父母亲便拱手跪下，膝盖刚沾地便被望眼欲穿等待大儿子归家的陆夫人一把拥入怀中，“儿啊、儿啊”的唤着，腮旁泪水涟涟。

　　待安抚好母亲，再次与父亲问安，又摸了摸幼弟听他童言稚语后，陆深才注意到站立在一旁嘴角噙着浅笑默默看着他们的程瑾娘。两人的视线对上一瞬便各自移开，大厅中温馨和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正餐结束，陆深要回院中休憩方止。

　　夫妻两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回院中的这段路除了寒风和脚步声，再也没有其他声响。虽有发丝裹紧身体，钟慈还是觉得身体发寒，说不清是因天气还是现在的气氛。

　　进了院子，气氛又略微活泼了起来，倒不是夫妻两到了自己的地盘放开了拘谨，而是。

　　“大爷回来了。”“给大爷请安。”“大爷好。”......

　　程瑾娘抬眼看向陆深不在家中时如同隐形人，他这个男主人一归家便从各个角落冒出来的三个大丫鬟，表情未有一丝变化。

　　倒是墨兰心中不忿。陆深离家便是三年，刚回来还未和夫人说上几句体己话，便被这些厚颜之人围住，真真气煞她也。然而在严肃端方的陆深面前，她亦不敢多说一句不满之言。只得瞪着眼盯着她们。

　　到底是身边的旧人，虽不喜她们聒噪，也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提脚往内走。等着陆深和他身边簇拥着他的人进入房内，程瑾娘才跟了进去。

　　打水的、铺床的、为陆深更衣的，三个大丫鬟忙忙碌碌，反衬得墨兰木讷异常。直到陆深看过来，一直让自己当背景墙的程瑾娘才鲜活了起来，接过清梅手中的寝衣，为陆深换上。

　　清梅深知陆深的脾性，无论他心中作何想法，在他面前哪怕是她们这些自幼跟着服侍他的大丫鬟，也必不能在夫人面前僭越的。故而程瑾娘一接手，哪怕万般不情愿，也不敢在陆深面前露出分毫。

　　连日赶路疲倦，陆深早早睡下。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知晓这一日算是过了，程瑾娘才在黑暗中缓缓地闭上眼。

　　*

　　寅时一到，夫妻两便纷纷起床。今日程瑾娘的事比平常多了一件，服侍陆深穿戴。虽说事情大部分有丫鬟们做了，穿衣系带这件事从两人新婚起便是由程瑾娘接手，哪怕中间有三年空白，她依旧利利索索地帮他摆弄妥帖。

　　两人都收拾好，陆深便在院中露天舞了一套剑法，待头顶冒出了热气方才停下歇息。程瑾娘则是来到了靠近院门，特意隔出来的议事厅中。

　　因是归家后的第一日，陆深携程瑾娘一起来到父母亲的主院中请安，两人被留下共进朝食。陆夫人只让程瑾娘象征性地夹了几个菜便让她坐下来同吃，程瑾娘道谢后便坐了下来，只动了面前的两三道菜。

　　饭后陆夫人留长子说话，程瑾娘知情识趣地退出来继续处理家务。从陆深回来起，家里的事比往日间要多上些许，花费的时间却比以往要少上一些。巳时一刻，该吩咐的事便全部畅通无阻地分派了下去。陆深并未回来，此刻院中只程瑾娘一人，她便又来到房间的桌案边捧起了之前的那本书继续读下去。

　　把时间往前推移一个时辰，陆深被亲娘陆夫人拖住，先是被关爱身体，又说些日常体己的之言，话头便转到了子嗣上头来。

　　“深儿，你成婚也有五年了，子嗣的事也该上紧。如今又已做官，像上回独个一人出门为娘也不甚安心，一个男人不能没人照顾起居。”陆深静静地听着亲娘絮叨，抿紧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