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忧集》鸷鸟羽光

11、第011章

　　程瑾娘为人品貌洋洋都好，就是在家世命格上差了一头。若是看作友人之女尚有一二怜惜，要作自家儿媳妇第一个便刺了做婆婆的眼。

　　按陆夫人的意思，给程瑾娘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再给她添些妆奁便罢了。如今她父母双亡，也无人提及那早年婚约，何必亏了长子呢。

　　这也不怪陆夫人势利眼，盖因世间父母，觉得第一好的便是自家子女，他人皆是拍马不及。程瑾娘在家世上也确是略欠缺了些，一般的婆婆，儿媳妇样样俱佳尚且要挑剔，何况她这般。

　　只陆老爷坚持要践诺，出嫁从夫，纵然有万般不情愿，陆夫人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儿媳妇。人虽进了门，怎么调理还不是婆婆一句话的事。

　　陆夫人不喜程瑾娘，然人已进门，又有陆老爷时常看顾，加之她本身也不是那尖酸刻薄的人，故倒也并未为难她。只是光婆母不喜便是天大的艰难，甚至不用陆夫人亲自出手，她只需冷眼旁观便有积年老仆、伶俐的下人刁难程瑾娘。

　　头一年上，儿子尚在家中，因程瑾娘陆续接过家事，陆夫人为着她不能照看好儿子让儿子染上风寒，狠狠地叱责程瑾娘一通。不想一年左右，程瑾娘便将家事理顺，把陆深也照顾得妥妥贴贴，陆夫人倒也在明面上无所指摘了。

　　只是每每想到如此优秀的儿子娶了一个没有娘家的女子陆夫人便时常心气不顺，无论程瑾娘做得多妥帖仍旧不喜。恰好陆夫人的陪房吴家的配人生子后又回来做事，管的又恰巧是厨房。

　　吴家的深知陆夫人的心意，对待程瑾娘便也是表面恭敬内里使坏。若是大少爷留在院中，便是佳肴美席奉上，若是大少爷不在家中，则是冷饭冷菜。而大少爷在三年前便获取功名，外出赴任去了。

　　自七岁以后程瑾娘便逐一品尝了世间的苦楚，寄人篱下，她又不是会奉承人的性子，婶娘舅母各自有子有女且要管家，对她多有疏忽，故而这些下仆的手段她亦早早领教。

　　也不是没有出手收拾吴家的，只是对方是陆夫人的陪房，打狗亦要看主人，抓住她的把柄程瑾娘便将她扭送至婆母面前，也好看清陆夫人的态度。

　　陆夫人的态度便是轻轻放下，只不咸不淡地斥责几句，还反过头埋怨程瑾娘小题大做。随后吴家的该管厨房还是继续管，连个月钱都未罚，程瑾娘便明白了。

　　随即程瑾娘经过陆深的允许，在自己的小院里单设了小厨房。做不了什么大菜，煮些汤饭还是方便的。自此之后，但凡陆深不在家中，程瑾娘便在小厨房开火。只可惜父母未能留下财资，她的嫁妆也是简薄，并无多少钱财趁手。幸而她原就非轻口腹，粗茶淡饭也适宜。

　　*

　　进过朝食，休息片刻便陆陆续续有下人前来汇报工作，程瑾娘只得起身来到厅堂处理事情，这一忙便到快到正午。

　　急匆匆赶到陆夫人房中，立着身子给她布菜，程瑾娘表情平静，脸上不见丝毫不耐。中午这餐陆老爷是不回家的，只陆夫人带着十岁的幼子同席吃饭，而程瑾娘需全程服侍，待婆母与小叔子用毕方能离开。

　　简单地吃过午食，午后的时间多是空闲的，这时候程瑾娘多半是选择小憩片刻的，再起来读书练字。然而冬日间日太短，她通常捧着书读上一二，时间一晃便也过了。

　　晚间因公爹多数时候是在家的，他也无需儿媳妇服侍，婆母自然不好再多使唤她，便也由得程瑾娘自在。只是三餐根据时节及个人口味、身体情况，需要她日日做出调整安排。总之除了下午能得些空闲，其他时辰多数是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然而今日夕食过后，程瑾娘却被婆母身侧的大丫鬟请去主院。她便带着丫鬟墨兰跟随思烟来到婆母院中，听候差遣。

　　“瑾娘，唤你来是因深儿来信了，你也过来一起听听。”因大儿子来信，哪怕被丈夫提醒要喊历来不得她欢心的儿媳妇一起来听，也掩盖不住陆夫人的喜气。

　　“是。”程瑾娘低低回应，便恭恭敬敬坐在下手，垂着眼眸，不再言语。

　　此刻陆夫人也不在意程瑾娘的淡然，既然人都齐了，便催促丫鬟念信。依丹刚将信纸小心展开，便被十岁的小叔子陆鸿一把抢过来，嚷嚷着哥哥的信由他来读。

　　因是幼子，生的雪玉可爱，聪明伶俐，又会撒娇卖痴，陆夫人常日间溺爱非常，陆老爷也不狠管，除了端方如玉的长兄，谁也不惧。故而当着陆老爷的面也敢动手抢信，也只被轻轻斥责胡闹，再无其他。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如晤：自三年一别久未归家，不知二老尚安康否？儿子远在异乡，甚为挂怀。数次欲遣书已告，然公务繁忙，不敢有丝毫懈怠，惟有思念亲人之心日渐深重......如今三年期满，儿子即将归京，届时再向父亲母亲大人请罪。冬日将至，天气转寒凉，望二老添衣戒护，保全自身。另，随信附些皮草时新料子及儿几年收集的字画等，聊表孝心。勿念！不孝儿缄。”

　　“算算日子，深儿岂不是十日左右便能归家。”陆夫人听到长子对他们夫妻两的牵挂之情，很是感动，用手帕压了压眼角的泪花，让小儿子将信件递给自己，她要再仔细看看。

　　“娘，先看看兄长送回来的东西吧。他答应给我一柄佩剑的，看看有没有一起送过来。”自觉自己将兄长的信念得声情并茂，见母亲拿着信纸看了又看，陆鸿催促道。

　　“好好好，听你的。将大少爷送回来的箱子搬过来。”陆夫人摩挲着手中的信纸，满足了幼子的期愿。

　　全程听完程瑾娘夫君的信，钟慈觉得不可思议，全篇问候了父母兄弟，而对于妻子却只字未提。难道夫妻两感情不佳，还是古人含蓄私房话另有交代。然而直至等到程瑾娘就寝，钟慈也未等到她读到那封以为会专程写给她的信。

　　程瑾娘在一旁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宛如一件雕塑般坐在远处。从嫁过来的那日她便知晓，这个家里无论是婆母还是夫君，亦或是这些仆从门，没有一个希望她成为这个家中未来的女主人。就连公爹，让他进门也只不过不想作背信的人罢了。

　　不过这也不要紧，她也从未奢望过什么。能够留在陆府，有片瓦遮身，不用被那些亲人半卖半送去做妾，她已知足了。更何况从某种角度来说陆家待她其实不薄，明面上该有的都有了，还有什么好计较好争的呢。程瑾娘从来知道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