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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重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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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魔杖……”
伏地魔注视着她说,他的嗓音低沉动人,要不是方才哈莉亲耳所听,恐怕她一时也难以将这个声音跟刚才尖锐刺耳的凄惨叫声联系起来。
他走到她的跟前,朝她伸出他那玉石雕琢般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乌黑的双眸中闪过一点红光。
直面伏地魔,哈莉必须得承认,他的确气势惊人,颇有威慑力,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对他产生恐惧,这是最合理的,她应当害怕他报复她,即使他不会杀死她。这真的很难,因为畏惧是哈莉最不熟悉的情绪,现在,她只希望她已经把发生的一切全盘忘记,这样,她就能省去一点儿在自己的面具上下功夫的力气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礼貌地稍稍避开他的视线,控制自己朝他露出一个精确而刻意的微笑,恰到好处地掺杂着几分惊讶与敬畏,她毫不留恋地那根骨白色的魔杖递到他的手心里。
在他的身后,原先漂浮着的魂器残骸和敞开的药水瓶一下子全都掉在了老里德尔坟墓边的草地上,发出些微不引人注目的闷响和流水声。
伏地魔低下头打量他的旧魔杖和他那干净、崭新的双手,然后他依次地合拢手指,将那魔杖捏在手中,微微地闭上双眼,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一丝陶醉的欣悦从他俊美的脸庞上划过,看起来,他像是在专心地享受这力量完全回笼的美妙一刻……
然后,他轻声地开口了,“——你真的很有勇气,你知道吗,波特?”
“……你要如何定义勇气?”哈莉淡然地问,她看着他睁开眼睛,那双冷酷锐利的眼睛重新照向她,她能感觉到他摄神取念的魔法触须正在跃跃欲试地在她大脑防御术的屏障外寻找着漏洞,“……我想……如果我真有额外的勇气,那我应该拿着魔杖对邓布利多念索命咒,不是吗?”
这句蹩脚的玩笑话让伏地魔微微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毫无温度,威胁的意味比笑意更重。
“我用的是勇气……而不是鲁莽,”他瞧着她,先是她那道闪电形状的伤疤,然后才是她的眼睛,“我并不是说你没有头脑,哈莉,你比他们……所有人都要聪明得多,”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又朝她走了一步。
“不——不仅如此,我猜,在看过一些小故事之后……你已经开始认为你几乎与我一样聪明了,是不是?”
“我从没那么想过,我只是……恰好…知道的比你多一点儿,”哈莉垂下视线看着他缓缓上抬的杖尖,她不动声色地往后倾斜身体,悄然地将袖子里的魔杖前端藏在指间,“好吧……如果你坚持要这么猜测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反正……你不会杀死我……”
伏地魔又轻笑了一声,这次他的笑声听起来要更真实一些,“你说得不错,”他慢腾腾地说,他的眼睛里映着重获大权的愉悦,声音愈发地轻柔,他的杖尖贴近她的侧脸,“我不会杀你,但我总可以折磨你,对吧?那我的选择有很多——钻心咒,比如说,能方便地把你的脑子搅成浆糊,对于不稳定的活体魂器来说,一个傻子可比聪明人更安全得多了,你不这样想吗?”
“……也许吧,你也许可以选择伤害我,”哈莉半抬起视线,停在他浅玫瑰色的嘴唇上,这会儿伏地魔已经完全突破了社交距离的底线,他那张好看得惊人的脸离她不及两拳之距,她隐约能感觉到他呼吸时对空气产生的扰动,“但我不建议你那么做,因为——”
她后退了半步,才将目光摆回他的眼睛里。
“——你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样。”
她镇定地说完,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大大方方地任由伏地魔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她——他的目光在她被血液濡湿的臂弯处顿了一下,然后他轻轻地放低拿着魔杖的手。
“……请讲。”他用难辨喜怒、又仿佛带着好奇的声音说。
“我是你能得到的最好机会,”她简洁地答道,“如果你还想要对付——战胜——毁灭邓布利多。”
伏地魔发现自己难以找到否认的角度——对他来说,哈莉波特确实太有价值了。最糟的是,他非常明白这种价值是无可取代的,她的存在让他的选择忽然之间拓宽了许多,甚至比他失去肉/燮/体之前更多。哪怕他很清楚她的确有意借机折辱他,哪怕他知道她的确掌握了太多他的秘密,哪怕他的确被她目睹了最脆弱、最难堪的一刻,可那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可能在旁人看来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伏地魔并怎么不在乎让他的仆人看见他的狼狈,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从不为个别弱者的眼光烦心,他只在乎他已付出的一切是否能换回足够的收益,他知道死亡才是那条底线,只要死亡没有征服他,他就总是能赢。
那些往日的种种挫折通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原本属于邓布利多、被邓布利多视为心肝宝贝的女孩主动选择投靠了他,她成功地计划了他的复活,这样的天方夜谭之事竟真的发生了,更奇妙的是,她不得不继续与他共享同一种利益和同一个目标,这使得她的忠诚也有了相当的保障。
即使是以黑魔王的水准,单看这些,他也会觉得这简直好得有点儿不真实,可要是加上她跟他之间的那些历史和她的存在本身,这不真实反而被消解了。
这或许能大概地解释为什么他对这个小女孩并未产生太多反感。
倘若真的要深究,其实“反感”这种说法也并不够确切,因为他就没有对哈莉波特产生过多余的情感,他没怎么将她放在眼里,他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一个婴儿——甚至还只是一个女孩,能有什么他不了解的法力,以至于能够成为他的克星。伏地魔一直认为在这世界上的巫师中,只有邓布利多能够与他媲美,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相信她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的讲述和她的选择印证了他的想象。
这一次,他不会用任何咒语伤害她,至于他要不要另外折磨她,他有预感,他的时间将会非常充裕。
平生第一次,伏地魔惊奇地发觉,他竟拥有一颗如此宽容、慈悲的心。
“假设你能够做到吧,那么,”他懒洋洋地说,“你打算怎么实现这个目标呢?”
“我说过了,我无法独自完成,最终目标的实现与否则取决于你,意思是,你应该试着相信我——甚至是喜欢我,”她望着他,她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缓缓地一眨,似乎她已经觉察了他的松动,她朝他微笑,“——最好是爱我,那就能让事情变得简单多了。”
“信任——爱?”伏地魔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已经从邓布利多那里学到了那么多。”
“我的存活本身已证明了爱很重要,”哈莉的声音开始变得轻快。
在这种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她对他的畏惧并算不上太多,这不是不能被理解的,他几乎能清晰地看见到这冷静和无畏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如果她是一个男孩,他没准会有不同的感觉,但她不是。
“你可以认为那是愚蠢的、低级的,但你不能否认它的重要性。”
“——我在听。”他沿着虎口的弧度慢慢地转动着手里的魔杖。
“如果邓布利多能够利用爱,你也同样可以,”她轻巧地建议道,“对他来说,爱是一种工具、伪装,并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有理由相信,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爱比恐惧、比死亡都有效,表面看上去——也更文明。”
“……文明?”伏地魔的语气里含着浅浅的轻蔑,他那双隐隐透着暗红底色的黑眼眸冷冰冰地看着她,“这就是你的见解?我很惊讶,在这一切之后,你居然……认为那些低劣的规则能够跟真正的力量相提并论。”
“抱歉,”哈莉从善如流地表达歉意,不过这种歉意很显然跟她内心的想法相悖,她淡淡地解释道,“大概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不想让他们——尤其是邓布利多料想到你的回归,我以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等了这么久——为了今夜如此大费周章的原因。”
伏地魔手中转动的魔杖停了下来,要是在从前,谁敢当面质疑黑魔王的决定,谁敢用这种态度与伟大的黑魔王说话,不论此人说得是否有理,毫无疑问会立即收到一个酷厉的钻心咒。
可这一次,他除感觉到些微讶异之外竟还是整体平静的,他知道自己暂时不能伤害她,那是为了大局做出的决定,可想要伤害她的念头实际上并未能抵达他的大脑,这很不同寻常,因为使人因痛苦而对他俯首帖耳总是令他感觉惬意。他禁不住地觉得新奇,他好奇这究竟是她占有了他一点儿灵魂碎片的缘故;还是除了这副样貌外,收回那些魂器的副作用之一。
“……你真的给了我很多惊喜——哈莉,”他称赞道,声音里透着虚伪的妥协意味,“你很有洞察力,你的问题是,你还太年轻了,你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如果单一策略能够理想地发挥出最大效力,它也许会有可持续性,不过……我曾经的经验让我对此并不乐观。”
“并非单一,我没那么说,你也可以两者皆取,”哈莉立刻说道,她接着稍微地放慢语速,“魔法部业已大不相同了,我猜你已对康奈利福吉有所了解,你会知道那策略的效力同样取决于你的决心,至于邓布利多——我大约能够帮得上忙。”
伏地魔的双眼中划过一丝亮光。
“你有什么想法?”
“邓布利多……他目前的位置非常微妙,”哈莉直接地说道,“我一直在想,他也只是人,既然是人,就会需要生活在社会之中,需要受人支持、爱戴,而支持和爱戴所代表的利他属性是再脆弱不过的,权力还是正义?我想这对魔法部的官僚来说,甚至不够资格成为一个问题——或许,这能算得上是另一个不轻易提前打开潘多拉魔盒的理由。”
这回答显而易见地让伏地魔非常满意。
“……很有说服力,一如既往地令人印象深刻,”他看着她说,“那么,看来——我们已达成共识了。”
哈莉朝他颔首,“……我的荣幸,”她说,她半抬头望了一眼另一边还昏迷着的塞德里克,“我恐怕——”
“别着急,哈莉,”伏地魔从容不迫地打断了她,他抬起手,魔杖尖端淌出一种鲜红色的液体,在空中汇聚成一个图形——一个骷髅嘴里吐出一条蛇,他端详着它,这个标记在成形之际迅速地沸腾,转变为黑色,又一下子蒸发无踪,“在你回去领你的小奖状之前,我还想将你介绍给我的家庭……我真正的家庭……”
他那张出奇英俊的面孔上出现了一种残酷又得意的神情。
“在感觉到它之后,有多少人有胆量回来?”他喃喃道,扫视着黑暗的墓地,“又有多少人会愚蠢地不来?”
“你要在你的仆从面前引见我?”
“为什么不?”伏地魔漫不经心地反问,“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我相信你,”哈莉含蓄地说道,“但我不能说我很相信你的那些仆从们。”
伏地魔冷冷地笑了起来,“别担心那个,”他说,“我自有别的办法。”
他沿着草地踱步走到哈莉原先变出的石椅边,随意地抬手拂过椅背,那椅子就变回了原本墓碑的样子:粗糙的大理石板上刻着老汤姆里德尔的姓名和生卒日期。他面无表情地瞥过那些凹陷的字符,好像它们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重新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山坡上的那座房子。
“——你还记得那个老傻瓜说了什么吗?”他忽然地说,声音听起来有种古怪的距离感,“在我结束他那可悲的性命之前。”
哈莉记得很清楚,但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要她回答。
“……他祈求我…放过他的妻子和儿子,”伏地魔低声说,“……多感人哪,如果他不那么说,我还不会马上将他杀死,在那个时刻,我无法不去想……那个时候她是否也是这样祈求他的……”
他侧转过身,隔着那道坟墓盯着她看,黯淡的天光铺在他的脸庞上,那双海般幽深的黑眼睛里射出冷峭的光,“……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你怎么能知道那个问题有效?”
他果然起了疑心。哈莉想。
不出所料,他果然怀疑她不仅仅只是看见了记忆。
她知道她应该怎么模糊焦点,那答案莫名地让她胃里发冷。她也知道她还没有获得拒绝回答的权力。
“……我不知道……我无法确定,”她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亲,难道…她们不相似吗?她们都曾经有过选择……我想,我所能确定的…只是我自己的答案。”
“也许……但不…不仅她们,而是…你…你跟我,”伏地魔的眉头微蹙,他站着没动,哈莉却能仿佛地感受到他正朝她迫近,“多奇怪……我甚至感觉……我几乎开始……”
他仍凝视着她,似乎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吸引着他,又或者他想要将她撕成碎片,好看清楚里面还有没有深藏的秘密。
这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了窸窣的声音,他这才依依不舍地将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他漫步走到坟墓前边,“请原谅我的多愁善感……啊,他们来了。”
在墓碑之间,在杉树后面,每一处阴暗的地方都有巫师在幻影显形。他们全都戴着尖尖的兜帽,用银色的面具蒙着面孔。
他们一个个走过来……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在面具之后望出来的视线显得疑惑、迷茫,就像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伏地魔已不再是顶着当年那张扭曲、丑陋的面容,他现在所有的这张脸属于他自己,这崭新的躯壳看上去非常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令人惊奇的是,虽然伏地魔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但所有人都成功地认出了这个俊美青年究竟是谁。
其中一个食死徒跪倒在地,爬到他跟前,亲吻着他黑袍的下摆。
“主人……主人……”他低声唤道。
他身后的食死徒也是一样,每个人都跪着爬到伏地魔身边,亲吻他的长袍,然后退到一旁,站起身,默默地围成一个半圆的圈子,把老汤姆里德尔的坟墓、哈莉、伏地魔围在中心。但圈子上还留着一些间隔,好像等着其他人的加入。
然而伏地魔似乎不再期待有人来了。他抬头环视着一张张戴着兜帽的面孔,尽管没有风,但圈子中似乎掠过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仿佛那圈子打了一个哆嗦。
“欢迎你们,食死徒,”伏地魔平静地说,“十三年……从我们上次集会已经有十三年了,事情出现了很多变化……但你们还是像昨天一样响应我的召唤……就是说,我们仍然团结在黑魔标记之下!是吗?”
他浅浅地吸了口气。
“我闻到了愧疚,”他说,“空气中有一股愧疚的臭味。”
圈子又哆嗦了一下,似乎每个人都想向后退,但又不敢动。
“我看见你们,健康无恙,魔力一如从前——这样迅速地赶到!——我问我自己……为什么这帮巫师一直不来帮助他们的主人,帮助他们宣誓要永远效忠的人呢?”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动。
“我回答自己,”伏地魔轻声说,“他们一定是相信我不行了,以为我完蛋了。他们溜回到我的敌人中间,说自己是无辜的,不知情,中了妖术……
“我又问自己,可他们为什么就相信我不会东山再起呢?他们不是知道我很久以前就采取了防止死亡的办法吗?他们不是在我比任何巫师都更强大的时候,目睹过我无数次地证明自己法力无边吗?
“我回答自己,或许他们相信还存在更强大的力量,能够战胜伏地魔……或许他们现在已经效忠他人……说不定就是那个下里巴人的头目,那个泥巴种和麻瓜的保护人,阿不思邓布利多?”
听到邓布利多的名字,圈子中的成员骚动起来,有人嘴里嘀咕着,不停地摇头。伏地魔不予理睬。
“这让我失望……我承认我感到失望……”
圈子中的一个人突然扑倒在地,他匍匐在伏地魔的脚下,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主人!”他尖叫道,“主人,饶恕我!饶恕我们吧!”
伏地魔冷冷一笑。
“饶恕?”他轻声问,“如果我饶恕了你们,那这十三年……漫长的十三年的债务,又由谁来偿还呢?”
没有人敢回答。
“起来,埃弗里,”伏地魔说,他冷漠地看着那个仍伏在地上的男巫,后者的面具和兜帽都歪脱了,露出底下恐惧而惨白的男人的脸,“站起来,我不会忘记,我不会饶恕,我要你们还清这十三年的债务,然后才会考虑饶恕你们……”
那个叫埃弗里的男巫狼狈地扶着帽子,半弓着腰退回到圈子里。
伏地魔将视线移转到埃弗里旁边的食死徒身上,那人的兜帽底下漏出一缕显眼的浅金色长发,他在那人跟前停住步伐。
“啊,卢修斯,我狡猾的朋友,”他的手腕轻轻一振,对方的兜帽和面具便应声落地,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卢修斯马尔福那双往日里总是冰冷、傲慢,此刻却表露着无限畏惧、无限敬服的灰蓝色双眼,“你背叛了我的信任……”
“不,不是这样的,主人,”卢修斯马尔福迅速地否认道,他的声音略有些颤抖,“我是忠诚的,主人,请相信我,我一直非常留心,只要有您的任何信号,只要有关于您下落的任何传言,我立刻就会赶到您身边,什么也拦不住我——”
伏地魔再一次微微地冷笑了起来,他优雅地稍稍地倾斜头颅,表现出一种无疑是强烈不信任的轻蔑,“是这样吗?”
卢修斯马尔福的脸色发白,那些曾经的高贵和矜持全都消失了,他双膝一软,委顿在地,他浅色的薄唇颤抖着——真可怜呀……哈莉饶有兴致地想,她能看得出他其实已感觉到伏地魔或许发现了什么,但他还不确定他还有没有狡辩的机会。
“我……我…想不到…任何……”马尔福嗫嚅着说,“但愿……您能给我提示……”
“哦……你想要提示?”伏地魔轻声地问,“好吧、好吧,黑魔王总是最仁慈的……”他半转过身,望了一眼正心不在焉地、沉默地站在坟墓旁边的女孩,“我想……你一定留意到我们这位小朋友了,你们应该相当熟悉了,是不是?怎么样,这有帮助你想起来什么吗?”
听见这句问话,卢修斯马尔福面容立即变得更加苍白了,他的眼球几不可察地移动了一下,但他并没有真的顺从伏地魔的意思看向她,这暴露出他正与他的不受控的思维对抗,他的目光落在伏地魔曳地的袍角上,哈莉看见一滴晶莹的冷汗从他打理得分外整齐的鬓角滚落,沿着他英俊、雪白的脸庞滴在胸前,简直能称得上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我……不知道……我以为那是……”他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
“我曾经信任你,卢修斯,”伏地魔慢慢地说道,“我将我的宝物交给你……我以为你至少能够好好地看管它,我告诉我自己,虽然他有一些弱点、软肋,虽然他不总是不是那么得力,但至少……能够好好地保管……可是结果呢?你却自作主张地将它送到他人手中,那又导致了什么呢?”
“…是我判断失误……可是……可您有所不知…他们要查抄我的庄园,”卢修斯无力地说道,“主人,我只是害怕……如果他们发现…如果它落到……可能会更糟……”
伏地魔轻轻地哼了一声。
“在所有人中,你让我最失望……”他用惋惜的声音说,他盯着马尔福看了几秒,“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直到这会儿,卢修斯马尔福眼中的希冀才完全熄灭,“任何……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他虚弱地祈求道,“都是我的错……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伏地魔抬起魔杖。
“如你所愿——”他平静地说,“钻心剜骨!”
卢修斯马尔福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惨叫着,顺滑的浅色头发沾上了肮脏的泥土,他的手指一下子收成拳状,眼球往脑袋里翻去,他绷紧身体的样子,就像他的骨髓正在燃烧。
一秒、两秒、三秒……
伏地魔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即使他的神色平淡得像是在被迫执行一项他毫无感觉的任务,哈莉却能发觉他的快意和疯狂。
一般来说,普通人对钻心咒的承受极限不会超过十五秒钟,而像卢修斯马尔福这样养尊处优惯的纯血巫师,也许还会更少几秒。
“……你就快要把他的脑子煮熟了。”
哈莉在第七秒的时候提醒道,她没有使用英语,而是选择了蛇语,这种语言能让她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浮在那些惨叫声上面,在没有天赋的人听来,只会怀疑那若有似无的声音来自于他们的幻觉。
但在场的另一位蛇佬腔可不会错过这个。
“你应该最清楚了……他难道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吗?”
伏地魔以相同的语言懒声道。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下子松懈开对卢修斯马尔福的钳制,他瞧着他的仆人扑在地上蜷缩着,喘着粗气。
“……我希望我刚刚没有伤害到你,卢修斯,”他假惺惺地说道,“我只是希望我能够得到我应得的忠诚而已,我肯定,你应当能理解吧?”
“当然,主人,当然……您宽宏大量,谢谢您……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弥补……”
卢修斯马尔福挣扎地站起身,他费劲地回答道,哈莉听得出他还试图从那沙哑的嗓音里挤出一点儿感恩戴德的意味。
可惜伏地魔已完全对他的料理成果失去了兴趣,他只是顺势把目光稍微地抬起来,投在哈莉身上。
“我相信,你们现在一定都非常好奇,”他踱步朝哈莉走来,他的声音在他那噤若寒蝉的小圈子里荡开,“关于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吗?”
“……我们渴望知道…主人,”另一个食死徒朝前走了半步,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恳求您告诉我们…我们希望能了解…您是怎样完成了这个……这个奇迹……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啊,说来话长,麦克尼尔,”伏地魔说,他走到哈莉身侧,“这个故事的开头——还有结尾——都和我的这位小朋友有关。”
“你们都知道,他们说这个女孩是我的克星,对吗?”伏地魔轻声说道,他短暂地注视了哈莉片刻,“你们都知道,在我失去法力和肉/燮/体的那个夜晚,我打算要杀死她。可她母亲,一个本不需要死的女人,为救她而死——
“朋友们,我承认我失算了。但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或这个女孩,在那个时候,有任何特殊之处——而是我的老对手——阿不思邓布利多,他将她们变成了对付我的工具,他认定我必定会死于那个致命的咒语之下,某种程度上说,他想得不错,我的咒语被那女人的牺牲一挡,果然弹回到我自己身上。啊……痛得超过了一切,我被剥离了肉/燮/体,比幽灵还不如,比最卑微的游魂还不如……
“但我还活着。我,在长生的路上比谁走得都远。你们知道我的目标——征服死亡。
伏地魔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傲然之色,他看着他那些静立不动的仆从们,享受着那些面具之下憧憬、崇敬的目光。
“我受到了考验……可我没有死,尽管那个咒语是致命的,尽管我没有自助的能力,尽管我像最弱小的生物一样柔弱……可是我坚信我最忠诚的食死徒肯定会想办法找到我的……肯定会有一个人来用我自己无法施展的魔法,还我一个肉身……但我却白等了……”
食死徒的圈子又打了一个寒噤。
伏地魔停了下来,他等待着他们被这爬升的恐怖氛围完全浸没,然后他继续道:
“我只剩下一个法力,我可以附在别人的身上。但我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因为我知道傲罗还在到处找我。我有时附在动物身上——蛇当然是我最喜欢用的——但在它们身上比当纯粹的幽灵好不了多少,因为它们的身体不适合施魔法……而且我的附身还缩短了它们的寿命,它们都没活多久……
“后来……四年前……一个年轻愚蠢、容易上当的巫师走进了我落脚的那片森林,偏巧被我撞上了。哦,那似乎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因为他是邓布利多学校里的教师……他很容易受我摆布……他把我带回这个国家,后来我附在他身上,密切监视他,指导他执行我的命令。
“邓布利多,再一次……利用了我的这位小朋友……那具身躯被毁,我只能回到我那个遥远的藏身之地……
又是一阵沉默,没有一丝动静,连杉树的树叶都静止了。食死徒们一动不动,那些眼睛像是正看着伏地魔,又像是正打量着哈莉。
“你们瞧,当那个女人为救哈莉波特而死时无意中使她获得了某种保护,这是邓布利多的领域,意味着在那个时候……我和我附身的人都不能碰到这个女孩……”
伏地魔再一次转过头望向哈莉,神情似笑非笑,他那双闪闪发光的、铁一般泛着枪色的双眸注视着她,他抬起他那没有拿着魔杖的手,指尖轻柔地落在她那道著名的前额伤疤上,又缓慢的滑下她的脸颊。
“微笑。”他倾身靠近她耳侧,悄声地以蛇语命令道。
哈莉能看得见他的意图。
说起来,她真的觉得有点儿奇怪。一直以来,伏地魔对性/燮/事毫无兴趣,大多数时候,他把性/燮/及其相关的任何需求都视作累赘。但跟所有男人一样,他对如何利用这种独属于两性之间的情形以臻利益最大化得心应手。他很明白他给她制造的这层暧昧的虚拟身份对他多么有利,因为她自述她“被迫”地与他站在同一侧,所以,他认为她——一位年轻女性在这种境况里一定是被动的;他认为她除了“俯首帖耳”地配合他表演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这傲慢让她发笑。
她是做出了她的选择,她是需要他,不过他好像太兴奋了,以至于不小心忘记了另一个事实——他也同样需要她,甚至他比他想象中更需要她。
她实在不介意多提醒他一下。
“那个时候……不是现在……”她用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周围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说,她异常自然地抬起左手反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手指交错地压在他的指间,回望着他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的表情。
“自从我们分享了同样的血液,你就可以触碰我了,对吗?”
她听见人群中低切的响动,她感觉到食死徒们震惊的视线,她看见他眼中闪动的鲜艳的红。
她不紧不慢地朝他绽开一个得体、甜美的笑容。
“……是的…不错……”
伏地魔的语调轻柔得接近耳语,他的神色维持得相当稳定,如果哈莉不是那么地了解他,可能她也难以从中分辨出他此时的真实情绪。
“……谁能想到,我所采取的能让我飞离死亡的魔法,竟然无意中破除了邓布利多的诡计——”他说,在他拉开距离的间隙,他将舌尖抵在整齐、莹白的贝齿之后,另一个粗哑低沉的蛇语单词同时从他的齿间滚落。
“别——”
一个严酷、肃杀的警告,她注意到他下眼睑处的微微颤动。为方才她那些自行主张的言语和举动。
而哈莉只想搞明白此刻他们中究竟谁更委曲求全。
她顺从地半沉下目光,却没有马上收回她的手——她舔了舔嘴唇,忽然地抓住他的手指。
她并没有用力,如果他哪怕只是下意识地表现出任何疏离感或者攻击性,那么这场面一定会非常难看。
不过,这不是她需要担心的问题。
哈莉漫不经心地想。
伏地魔几乎是即刻就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交握的双手自然垂落。他的虎口压迫着她的手指,他的手心紧紧贴着她的指背,触觉柔软而温热——与真正的人类别无二致。
魔法,真令人着迷。
哈莉毋须抬头就知道到伏地魔的注意力已重新转回到他那些满腹疑云、瞠目结舌的仆从们身上。
“——邓布利多需要这个女孩成为我的死敌——所以在穆尔塞伯抓到虫尾巴的母亲后,他选择对虫尾巴的求助视而不见,因为他需要虫尾巴的背叛,他需要虫尾巴将哈莉波特的父母送到我手上就死。他计划了莉莉波特的牺牲,他想要将哈利波特转变为一个反抗伏地魔的圣象,但他不可能知道——”伏地魔声调逐渐地上扬,“我所实践的那个魔法,不仅仅只是成功地超越了死亡,不,不止如此……
“……它还击碎了邓布利多那可悲的虚伪谎言——爱,邓布利多对他那些软弱的信众们声称——爱能够阻挡索命咒;爱是最强大的力量……哈哈哈——”伏地魔极冷的笑声给人的感觉就像卷着沙子般粗粝的冰粒的猛烈狂风,“这令我沉思,让我们假设这是真的,难道说,一个麻瓜的爱能够阻挡我的索命咒吗?
“事实是,一种魔法只能被另一种魔法阻挡——邓布利多所谓的爱的奇迹,只是一个冷门且条件苛刻的献祭魔法,与任何别的魔法并无不同,但我承认,那的确是一个极强力的魔法——它与我的长生魔法相互作用,以某种方式在我和哈莉波特之间打开了一条通道,在一年以前,她终于得知了一切的真相,她终于认清了她真正的敌人,不是我,而是邓布利多——是以她能够在我的指引下帮助虫尾巴逃跑,让虫尾巴帮助我回到英国……
“看看幸运女神是如何眷顾伏地魔吧,在返回的路途中,我们偏偏遇见了伯沙乔金斯——魔法部的一名男巫,我只是稍加说服,他就交代出了大量的情报。他告诉我即将举办的魁地奇世界杯和三强争霸赛,还说他知道有一个忠诚的食死徒,当我从他嘴里掏出所有有用的情报之后,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已损伤得无法恢复,我不得不把他处理掉。
“魔法石是没希望了,邓布利多已经毁去了所有线索,但我愿意重新享受凡间的生活,然后再去追求长生不死。我把眼光放低了一些……只要恢复我原来的身体,我原来的力量。
“我知道要做到这一点,我需要同时使用血、肉与骨作为药引,才能配成今天使我复活的魔药——一个古老的黑魔法仪式。骨头需要来自血亲,意味着我们要来到这里,埋葬我父亲的地方;肉是最容易的,虫尾巴很愿意为此尽力;至于血,只能是新鲜取得的巫师血液,如果我想要变得更强大,我知道我必须要用哈莉波特的那存留着保护力量的鲜血,尽管她愿意配合,可邓布利多对她的保护太严密了,我的力量还没办法把她单独弄来而不引起任何怀疑,在魁地奇世界杯的时候我们尝试过一次,不太成功,还差点儿引起了魔法部的注意……这也不要紧,三强争霸赛会是更好的机会……
“靠着伯沙乔金斯的情报,利用我那位潜伏在霍格沃茨的忠诚的食死徒,保证这女孩的名字被放进火焰杯里,确保她在比赛中获胜——第一个接触三强杯——那杯子已经被我的食死徒换成了门钥匙,它把她带到这里,远离邓布利多的监视……你们都认为是我的克星的女孩,实际上——是邓布利多试图用谎言打造的武器——
“各位,看看这个女孩,哈莉波特——如今却站在我身边,与我在一起……帮助我复生,赢得我的信任,成为我的同伴、家人……”
伏地魔踱步转到她的身侧后方,握着魔杖的手亲密地环搭上她的肩头,他呼出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廓,哈莉能在余光里瞥见他的黑色发丝,她的面前则是食死徒们明暗不定的目光,她能想象得到伏地魔此刻志得意满的神色。
“你们看见了吗?这是我真正的力量,远胜于命运,远胜于预言,远胜于任何人,连邓布利多也无法相提并论——我深知,我会取得最终的胜利,”伏地魔略略地提高声量,他的话语中充斥着无可置疑的凌人威慑,“但我的问题是,你们呢?你们还有资格站在这里,与我分享我的未来吗?”
鸦雀无声。
伏地魔欣赏着这压抑又死寂的一幕,他松开哈莉的手,慢悠悠地走到坟墓前方,重新望向先前发问的食死徒。
“现在——我是否已解答了你的所有疑问呢,麦克尼尔?”他低声地问。
“……当然,主人,当然,”那个叫麦克尼尔的食死徒颤巍巍地说,他望着伏地魔的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光,“这真的是……太伟大、太杰出了……谁能想得到……我的意思是,哈莉波特?您竟能将她转变为我们中的一员……我毫不怀疑……我、我请求…您能给我们赎罪的机……”
四下里响起食死徒们低低的附和之声,他们纷纷热切而敬畏地望着伏地魔,仿佛他们已然看见了黑暗崛起的宏大图景。
“——好了,”伏地魔懒洋洋地说,他一开口,那些声音立刻消失不见,“在你们能向我赎你们的罪、重新获得我的信任之前,我恐怕我的这位小朋友要回到她的比赛中去了……”
他转身注视着哈莉。
“提醒克劳奇……我想,邓布利多会非常高兴见到你的,哈莉,”他瞧着她,轻声说,“只是,别让他太高兴了,好吗?”
“如您所愿。”
哈莉彬彬有礼地欠身道,她抬起眼睛,先扫了一眼那些食死徒们,接着才迈步走向另一座坟墓旁躺着的塞德里克迪戈里,她一边抬手解开后脑勺的发带,让原本一丝不苟的半扎长卷发披散在肩膀上,她在那个昏迷的男孩身边停下,不怎么温柔地提起他的手臂,将他半拽离地面,然后她直起身。
“那么——”
她不慌不忙地抽出魔杖,轻轻地一挑,便将那个蓝莹莹的冠军奖杯用魔法勾到她的杖尖上,她朝伏地魔和他的党羽们微笑。
“回见,各位。”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