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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覆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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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莉抬起手,奖杯把手沿着魔杖下滑,碰到她的指尖,门钥匙立即将她卷进了动荡的魔力漩涡之中,她在炫目的五彩斑块里闭上眼睛,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塞德里克的胳膊,没一会儿,她就感觉到双脚重新碰到了坚实的地面。
一阵挟裹着乐声、鼓掌声和叫嚷声的巨大音浪朝她迎面涌来,这些欣悦、兴奋的欢呼对于正在晕眩中竭力地保持身体平衡和表情稳定的哈莉来说算得上是一个负面冲击,她极力维持着脸上凝重的紧绷神色,不漏出一丁点儿冷漠和疲倦。
想一想邓布利多——啊,还有明天的头版照片。
她在心底里劝慰自己。
哈莉在那眩晕感彻底消失之后才完全地睁开双眼,首先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坐落在日沉前方的观赛看台和上面挤满的热情、激动的观众们,也许是巧合,在那么多涌动人群之中,她一眼就瞥见了阿莫斯迪戈里那张骄傲的、皱纹密布的脸。
她对这张脸并不感兴趣,她低下视线,位于地面上的第一排属于裁判席,坐在最靠近外侧出口的是康奈利福吉,然后是阿不思邓布利多,后者看起来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劲,正站起身来紧张地对福吉说着话。
哈莉能大概地猜测出他会说什么话,她很明白自己应该要怎么做——她低头瞧向塞德里克迪戈里颜色煞白得了无生气的俊脸,一滴暗红的血正从他的额角缓缓的淌下,她眨了眨眼,便在神情中带出几分忧虑和一丝不怎么明显的慌张,她丢开奖杯,顺势矮身抬起胳膊用臂弯托住塞德里克的肩颈和脑袋。
一道极亮的刺眼强光忽地一闪,伴随着一声极有辨识性的咔哒的响声。
“他受伤了——”她喊道,重新抬头望向裁判席,此刻邓布利多和福吉已朝她冲了过来,“拜托——谁来帮帮忙?”
康奈利福吉惊慌的脸出现在她近前,他的脸色几乎跟迪戈里的一样苍白,神情惶恐。
“上帝啊……迪戈里!”他弯下腰伸手去摸迪戈里的脖颈,一边扭回头,“邓布利多……快……”
“——怎么了,”邓布利多问率先看向哈莉,他同样俯下身,半跪在塞德里克身边的草地上,他抬手扶起塞德里克的肩膀,从哈莉手中将男孩接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他回来了——”哈莉小声地说道,望着邓布利多的眼睛,“伏地魔回来了。”
“什么?”这是福吉的声音,声调不正常地高,听起来足有十分的惶恐不安。
就在这时,在后边黑压压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地高声地喊了一句:“——他死了!”
正在往底下挤来的人们惊骇地把它传给了周围的人……其他人也喊了起来——尖叫声响彻夜空——
“他死了!”
“塞德里克迪戈里!死了!”
“不…我不认为他死了,教授,”哈莉在这片混乱中大声地对邓布利多说道,“我想、我应当救下了他……”
邓布利多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垂下眼,将他那瘦削苍老的手覆在塞德里克的侧脸上,他似乎低声咕哝了一个什么单词,然后他手掌边缘亮起了一点儿微弱的蓝光。
“这男孩还活着,但他需要去校医院——”邓布利多侧过头对福吉说,他的声音被周围往前凑的人群遮蔽了大半。
“怎么回事?”
“他怎么了?”
话语在涌动的人群中传递着。
“迪戈里死了!”
“他病了,受了伤——”福吉转过头嚷道,这让他一下子与正拼命拨开人流挤过来迪戈里夫妇对视了个正着,他立刻回头,脸色变得更差了,“邓布利多,迪戈里的父母在这儿……在看台上……”
“康奈利——”
但就在这个时候,哈莉听见从她肩膀后边传来她一直在等着的那个声音,属于男性的粗哑嗓音。
“我带哈莉去医疗翼,邓布利多——”
嗯,不太明智,这话显然更像是以小巴蒂克劳奇的身份说的,如果邓布利多此时没有被别的事务分心的话,他一定能马上发觉不妥——哈莉在心底里评判到,不过考虑到这一刻的局势,她不能说他的水平特别差。
小克劳奇一把抓住了哈莉的胳膊,使劲地将她扶起身,“我先带她——”
“不,我想——”邓布利多说,他再一次被打断了。
“邓布利多,阿莫斯迪戈里在跑……”福吉焦急地说,“他们过来了……你要不要先跟他说一下——?”
“哈莉要呆在这儿——”
邓布利多对着哈莉和小巴蒂克劳奇说道,但迪戈里夫妇已经挤到了他身侧,急切地想要了解情况。这一切简直像是一锅煮开的粥,更不妙的是,芙蓉的家属也朝这边挤了过来。
作为始作俑者,哈莉对此的感觉恰好与邓布利多或福吉的感受截然相反,穆迪的声音再次从她耳边传来,“没事,孩子,有我呢……”他贴着她的耳朵说道,一面挟着她往外边退去,“走吧……去医院吧……”
哈莉并不搭话,但她配合地任由小克劳奇挎着她的手臂带着她走出看台入口,朝城堡走去。他们走过草坪、湖畔和德姆斯特朗的大船,她能感觉到男人沉重的喘息隐约地扑在她侧颈边。
就在他们快要抵达通向城堡侧门台阶的时候,哈莉突然地开口了。
“——那感觉怎么样?”
这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纤细而空灵,动听得仿佛微风穿过风铃时发出一串起伏的乐符,不知为什么,这响动并未带给小巴蒂克劳奇以平静的感受,反而使他搏动的心中朦胧地升起一种空落落的不安感,就像是他确定他忘却了什么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小巴蒂克劳奇一定不会遗漏这种感觉。可此时他的心塞满了主人的大计,他满心里想着的是:如果虫尾巴那个废物没能让主人复活,他就要带着这个女孩一起逃走;反之,他将会将她杀死,完成主人的未竟之愿——无论是哪种可能,这对他来说都将会是一件无上荣耀之事:他感激黑魔王给予他弑父的机会,他感激黑魔王的信任与倚重,他选择了主人,主人也选择了他,而现在,他就要证明主人的选择没有错。
远处起伏的山峦在他的余光中投下昏黑的阴影,他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心正与那巍峨共鸣,俯瞰着未来和过去的万事万物,这难以抑制的澎湃心潮导致思绪的错位——他完全没有意识自己的反应失速。
不过,他最后的一丝危机意识让他没有选择直接忽略她的话语。
“什么?”他不耐烦地报以反问。
“当你杀死你父亲的时候……”
女孩轻声细语地说,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地悦耳,可当小巴蒂克劳奇听清那内容之时,他只觉自己的心脏猝然地静止。他的意识比思维更快地反应过来这话可能的意思,他第一次感觉到英语竟如此地难以理解,他的眼前一阵模糊,寒意由内至外地侵占着他的神智,只是原先激动的热血仍在沸腾,烧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了——她怎么可能知道?
邓布利多也知道了吗?
难道主人再次失败了?
小巴蒂克劳奇的本能地想要放缓脚步,他想要停下质问她——却猛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四肢的控制权,自然也包括说话的权力。
这是什么咒语?
小巴蒂克劳奇肯定这不是夺魂咒,因为他还被允许有自己的思维,他憎恨被人控制,不过,这些许的思想自由让这受制变得稍微可以忍受了,他疯狂地思索着,他知道夺魂咒是基于思维的,这个魔法的原理与夺魂咒完全不一样。小克劳奇不是差生,他的O.W.L.考试足拿了十个O,他自认魔法水准不算太差,但他不记得自己在书上读到过类似的魔法,他甚至没想过有人会浪费时间发明一个与夺魂咒效果差不多的法术,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女孩,怎么会掌握这样的魔法?
除非她一早就计划好了。
她一定早就把这一切都计划好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那感觉怎么样?”
他听见她一面平静地曼声重复她的问题,一面轻轻地扶上他挽着她的手臂,一股冰凉的感觉立时从她的手掌心流入他的四肢百骸,这个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这几个月在霍格沃兹里走动的时候用过好几次,是幻身咒。
他那只正常的眼睛能看见他们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逐渐消失在背景之中,非常完美的魔法,他透过穆迪的魔眼看见幻身咒下影绰不定的线条。如果他真是霍格沃兹的教授,他肯定会愿意为她加上20分。
可他不是,他出现在霍格沃兹唯一目的是为将哈莉波特推进死亡的深渊,如若她一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她肯定知道他是来杀她的,所以她为什么要陪着他——他们完成那些表演?为什么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与他一起回到了城堡?为什么她要瞒着邓布利多?
哈莉波特,大难不死的女孩,黑魔王的克星,不是邓布利多的人?
小巴蒂克劳奇的思绪转得飞快,哈莉波特已经带着他走进了城堡,他现在可以想出一百种天马行空的阴谋论来解释已经发生的所有事情,然而现实是他没有丝毫头绪。他现在知道他的卧底计划完全是失败的,他在今夜之前完全不了解哈莉波特。
她是谁?她究竟是什么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重重的疑问犹如坚硬的石块般垒在他的心头,他简直能感觉到它们粗糙的棱角边缘,他勉力用魔眼看着这个神情平静的女孩,她控制着他从那些或打着盹或忙着串门与邻居们聊天的画像前经过,转过一圈又一圈的长楼梯和无人的黑暗走廊,他必须承认他完全看不透她。
事实上,他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精心地为他打造了一个圈套——从那个承诺开始,不、更早,也许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无疑是最有可能的,也无疑是最可怖的,因为这只能证实这个女孩的心计之深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要不是他亲身经历,他一定会觉得这种推断是无稽之谈……小克劳奇强迫自己从那些回忆中拔出来,他应当考虑的是即将要发生之事,她没有告发他,他只能推测他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可那会是什么呢?倘若伏地魔没有复活,他能提供的价值会相当有限,这是否说明……
哈莉在一间废弃空教室前边停下步伐,她抬手轻轻地将那扇虚掩的门推开,露出堆砌得高高的废旧课桌椅,这里面看起来根本没有容身的空间。然而小克劳奇却能用魔眼看见在那些胡乱搭建的桌子下面被精巧的魔法变幻挡住的一个侧置缺口,这肯定是她准备的。果然,她让他猫下身从那个地方挤了进去,里面是一片狭窄的圆形空地,约摸只有六英尺宽,靠在一扇通顶拱形窗户边,他留意到那约摸是侧对着魁地奇球场的方向。
他确定这是她精心挑选的房间,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置真的很不错。他瞧着她也从那个洞口钻了进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他,而是不疾不徐地走到窗边,垂目望向远方。
“棒,”她说,“我想,我们还很有一点儿时间。”
然后,她转过身。
“您好,教授——”她一本正经地冲他打招呼道,就像是她只是在课间的走廊里碰见他,她微微笑着凝视着他,“噢……也许我现在应该叫你小巴蒂克劳奇了,是不是?”
她的话音刚落,小巴蒂克劳奇就感觉到他周身一松,她的魔法停止了,可在他能开口说话之前,一种剧烈但熟悉的灼烧感从他的胃里迅速传遍全身,直达手指和脚尖。
他感觉到自己五脏六腑开始翻腾起来,接着,便是一种可怕的正在熔化的感觉,仿佛他浑身的皮肤都像滚热的蜡一样泛着气泡,穆迪关节粗壮的手指在他眼前变细,他的眼眶传来刺痛,他挣扎着将那假眼从眼眶里扣了出来,他能听见它骨碌碌地滚到一边,甚至想不起来他应该要伸手抓住它,因为断骨处也开始疼痛了起来,他蜷起身,用尽全力将穆迪的假腿卸了下来,接着,骨头生长的剧痛一下子穿透了他。
等他重新从变形的痛苦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匍匐在地板上喘息着,他从这狼狈中抬起头、爬起身,望向侧立在巨大拱窗前的年轻女性:此时,她正偏着头对光察看左手里托着的那颗蓝色魔眼,她右手里执的是原属于穆迪的魔杖。
在她的身后,是一整片猩红晦暗的黯淡天幕,远山耸立的朦胧阴影与她卷曲却浓密整齐的漆黑发丝氤氲交融,织就一寰涌动着油画般稠密暗潮的冷厉色彩——这景象昏然笼罩着一股阴森、肃杀的凛冽魔力,搅弄着着目视者那颗难以平静的心。
不知怎地,他竟无端地想起孩童时期随他的母亲在天主教堂里见过的高悬的彩绘玻璃画——他还记得那束璀璨阳光穿越圣像背后的金黄灵轮时散射出阴霾的神圣光晕,那美丽斑斓闯入他的视线,灼痛了他的双眼。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巴蒂,”她慢悠悠地说道,转过脸来,轻巧地翻手将假眼藏进手心,“……那感觉怎么样——当你把你的双手放在他脖子上的时候?”
她看见了。
可能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小克劳奇感觉到一种如此奇特的恐怖,这恐怖不是具象的或是可感知的。它既没有因由,也没有道理,像一颗没有实体的种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植入他的身躯,蛰伏在他的脑海里——直到这一刻。
终于,它在他的血管里汲取了足够的养分,抽出了第一枝嫩芽。
哈莉对他眼中的惊怖视而不见,她只是微微地蹙眉,神情看起来像是真的很有点儿迷惑,她迈步走近他,目光落在他的消瘦修长的手指上。
“为什么不用魔法?我还以为你憎恨麻瓜呢。”
小巴蒂克劳奇沿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温暖而柔软的奇妙触感好似仍残留在他皮肤的感觉器官里。
“我……”
他犹疑地涩声开口,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无法压抑要对她和盘托出的渴望,可他的理智仍在在惯性的驱使下运作着——对他来说,她不仅是伏地魔的敌人,更是他要杀害的对象。
“——你换了我的魔药。”他试图用笃定的语气说道,却窘迫地发现里面自己话语里掺杂着的恍惚,扮演了这么久的穆迪,他连自己的声音都感觉陌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瞧,即使是出于礼貌,你也应当先回答我的问题,”哈莉从容地说,仿佛是无意地微微转动了一下握着魔杖的手腕,“更别提现在的情势……你说呢?”
一个不能更明确的威胁。
他应该感觉愤怒。小克劳奇想。
可他居然松了口气。
“……我…我想要记得那种感觉,”他低声道,“我想要记得……将他的生命握在我手中的感觉……我想要记得他的生命在我的手中流逝的感觉……”
“你享受那种感觉吗?”
“当然,”小克劳奇那双空洞的眼睛闪烁着,嘴角爬上一丝狰狞的笑容,“那感觉很好,不能更好了……只是,我竟然听见他亲口说他为我的O.W.L.成绩感到骄傲……你能想象到那是什么感觉吗?”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聚焦在她幽绿的眼睛里。
“我为你感到难过,”她回望着他,声音里流露出些许同情和歉意,“那一定很恶心。”
“不错,”他古怪地笑了一下,深深地注视着她,“我…知道你会理解的……我的母亲从前总告诉我,我父亲只是不善于表达爱,他其实是爱我们的,真愚蠢,是不是?在他让她孤独、痛苦地度过了如此短暂的一生,在他不分青红皂白用魔咒将我囚禁了十多年之后,他居然胆敢说出这种话……多讽刺……”
他的声量低了下来,他仍望着她,眼睛里却浮现出一种失意的迷惘。
“我的话已经问完了,”哈莉轻声提示道,“现在,轮到你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我怎么杀死他的?”他悄声地问道。
“你应当已有答案了,”哈莉安静地道,“不是吗?”
“你就在那里,对吗?”小克劳奇慢慢地说道,“那天……我收到虫尾巴的急信,他疏忽大意,没有看住我父亲,他们猜测我父亲会来霍格沃兹——但你已经知道了——不,不只如此,是…是你让虫尾巴将我父亲放出来的,对吗?”
她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虫尾巴是你的人,”小克劳奇接着说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儿不易觉察的颤抖,“他为你工作,是你派他去找黑魔王的,对吗?”
“到目前为止,”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挑不出错处。”
“为什么?”小克劳奇迷惑地问,即使他已亲口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他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混乱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你没有享受到乐趣吗?”她平淡地反问。
“当然……可是……我从没想过……”小克劳奇语无伦次地说道,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重新梳理自己的思路,他现在知道了,实际上是她让他重新获得了自由,是她给了他弑父的机会,这太疯狂了,可是他清醒地知道,这疯狂是确已经发生的事实,也是唯一行得通的真相。
他凝望着她那冷漠镇静的俊美面容——那种难以言述的恐怖感再次涌上心头,那悚惧的枝条已在血肉的喂养下变得粗壮,紧紧地卷上了他的心脏,可这一次,却不仅仅是畏忌。
“你应该知道……黑魔王想要你,”他开口说道,“他会杀死你的。”
“请别告诉我,”她轻声地说道,神态里显露出一丁点近乎矜持的傲慢,“你当真相信,他竟有那样的本事?”
她抬眼朝他看来,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接,她的眼睛里是平静的死寂——闪着粼粼的寒光,甚至于他都能感觉到那种极端的冰冷,从眼珠蔓延至心脏,直到他所有的一切被这一刹所冰冻。
小克劳奇僵硬地站在原地,却见她忽而冷冷地冲他一笑,于是,那磅礴的山岳也为她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