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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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忿忿地走在路上，不觉已经日过中天，满腹腹诽也逐渐被腹中空荡荡的回声取代。但因为寒食禁火，加上城中百姓多出城上坟踏青，大街上的食肆酒家大都闭门不开，这让戚少商更加郁闷，翩翩飘逸的步子也变得有点摇晃。
他这样漫无目的地晃进一条小街，却听见头顶飘来一缕清音。
箫声。
他一抬头，看见楼上一扇小窗半开，一白衣少女正在窗前吹箫。
这少女看身形尚不到豆蔻年华，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这般端坐在窗前，只露半身，还用薄薄的头纱遮住脸，从戚少商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隐约看见秀气的下巴和抚按着箫的几根细葱儿一样的手指。
箫声幽幽，颇有些郁郁寡欢离愁别绪之感，少女衣白胜雪，双肩伶仃，看去我见犹怜，戚少商抬头时，一阵风吹过，满天洁白的杨花点点飘飞，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中顿时被一种什么情调给击中，脑子里莫名蹦出了“寂寞”、“如雪”这两个毫不搭界的词。
这么一种小情调在他心中荡漾开来，忽然让他心中感到无比受用。
他顺着箫声走过去，见这一栋楼大门敞开，门匾上“大口酒坊”四个大字颇有气势，尤其是那个宽大的“口”字，仿佛要把人一口生吞下去一样。
进门的堂中坐着一人，白衣素袍，脸庞消瘦，眼角细长，看起来文文弱弱，却很精神，自有一番风度。这人看起来就是这间酒楼的掌柜，见戚少商走进来，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账本，微微摆出笑脸说：“客官，请楼上坐。”然后又转头向里屋喊了声：“小霞，小霞，有客人！”
本来很安静的里屋这时猛地传来叮叮梆梆几声类似锅碗瓢盆撞击之声，戚少商正想着这家姑娘这么笨手笨脚，一人从里屋的门边懒懒地探出个头来，看了戚少商一眼，还未等戚少商有所反应，就听一声略带尖锐的少年音响起：“请他自己上楼自己动手吧，我忙着呢。”
说完这话，那探出头的小伙计又上下扫了戚少商一眼，依然很快地把头缩了回去，不见了。接着，里面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戚少商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小伙计的脸，但他却注意到了一点：那小伙计也是穿着白衣的。
掌柜有些无奈地冲里面喊了声：“小霞，打苍蝇有苍蝇拍，别用拨火棍了。”然后转头对戚少商和颜悦色地说：“不好意思，今天人都回家上坟了，人手不够，这位少侠您请自便，跟着箭头走就是。”说完一伸手指了指墙角的楼梯。
半天不到就遇见两件怪事，戚少商强忍住再次吐口头禅的冲动，装出一副咱什么大世面没见过的淡定样，却脱口问道：“掌柜的，京城流行清明穿白衣吗？”话一出口，戚少商顿时觉得自己很有土鳖暴发户进京充贵人结果露馅了的感觉。
只见那掌柜微微睁大眼睛，略带惊异地看了看他，然后又眯上眼说：“哦，这个啊，客官你大概不知道，也不只是清明。据说这几年来，京城出现一件奇观，很多人在不同地方看到一个一身白衣打扮的人突然出现，这人时而仙风道骨，时而疯疯癫癫，时而像少年郎，时而像老大爷，而且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些听不懂的天机，然后一眨眼人又不见了。有人说这是闹鬼，有人说这是天神下凡，逐渐有人开始模仿他穿一身白衣，说是可以辟邪。因为他时常在达官贵人的庭院，甚至禁宫里现身，所以有些个达官贵人平日也开始穿起白衣，甚至据说连圣上外出微服寻…咳…寻访也穿着白衣，这样久而久之，京城爱穿白衣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这番话，戚少商听得半信半疑，却也无法置疑。
（京城这地方，气场绝对有问题。）
他正待走上楼去的时候，掌柜突然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楼上隔间里有位客人包了，嘱咐过了不让人去打扰，客官要是需要什么就说一声，别进到隔间里就好。”
戚少商走到墙角，看见墙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箭头，指着楼梯向上的方向。他上了一层，箭头转向拐弯处，他也跟着拐过去，只见一个稍大的厅堂，摆着几张桌子。桌上也立着一张小牌子，有人用龙飞凤舞的狂草写下一个字：坐。——连一个“请”字都不加，其字体草到只刚好能让人认出它来。
最边上的一张小桌上摆着酒壶、几盘冷糕点、饼和咸菜什么的，盘子边上贴着小纸条，纸条上有人用相同的字迹写着价格，旁边摆着几副可供人取食的筷子和杯碗。
向来擅于举一反三的戚少商琢磨着，这倒是个好主意，值得也拿来回去小雷门公共食堂推广，或者干脆把它办大了开创一种新的餐饮方式。正想着，他眼角余光突然察觉到堂中还有两个人。
他之所以刚上来时没注意，是因为那两个人目标较小的缘故。
——那是两个小孩。
待他注意到那两个小孩，已经向那边投去了三眼。
如果说两个小孩能让戚少商看一眼，两个同是穿白衣的小孩能让戚少商多看第二眼，那此刻戚少商定在那两个小孩身上的第三眼，足以显示着两个小孩坐在一起有多么引人注目。
这两个小孩并没有比别人多长一只手或者犄角，也没有什么惊人的举动。相反的，他们都看上去十分乖巧，排排坐在一张桌前。但不知为何，戚少商看着这俩小童竟想起了年画上观音座前的一对莲花童子。
一对白衣童子。都是粉雕玉琢，脸蛋红扑扑的样子。
其中一个比另一个长得更加温顺秀气，更加白皙一些，一眼看去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尤其那小孩还有些腼腆地低着头，只时不时把一双亮亮的眼睛偷偷瞥过去看他身边的同伴。他身边的孩子却很专注地玩弄着手中的玩艺：一块黑黑的，圆圆的，饼子一样的东西，饼子上还点缀着晶晶亮的豆子。
毕竟只是小孩嘛！
戚少商心里这么感叹了一声，好像在抒解心里对这情景这气氛怪怪的感受，同时他觉得这样盯着两个小孩看很变态。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那白皙秀气的小孩似乎也很快地瞟了他一眼，幸好这时戚少商已经及时收回目光，转移到屋角的一盆花上去了。
他心中不禁纳闷道：我这是在害怕两个小孩吗。
就在这时，箫声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是吹箫的人听见了他上楼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箫在静静听着隔间外的动静。戚少商下意识地屏住了气息，屋内顿时诡异地安静。但他马上在心中嗤笑自己：切，我不是贼又不是变态，我心虚个什么。
他于是放松呼吸，大大方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自斟自饮了起来。
过了一会，隔间内似乎传了一声轻轻的叹气，接着箫声又袅袅响起。
这厢戚少商一个人喝着冷酒，对着屋内两个小童，觉得很无趣，却又不好打扰里屋的人。这时，稚嫩的童声响起，打破了这冷场的气氛。
“那是什么？”一个终于忍不住问。
“里边的姐姐给的，她说等我研究出来这东西的作用，师父就回来了。”另一个答道。
这一个想了想，说：“义父每次跟人谈人生都要谈上几个时辰，等你研究出来了他和你师父也不会回来的。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里面的姐姐说让我们呆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走。”好孩子依然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戚少商又抬头看了过去，才发现那黑黑的圆盘上几颗晶莹的豆子原来是可以滑动的，更新奇的是，那小孩竟然在用那些豆子摆出五行八卦图的样子，戚少商自认为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却看不出那小孩在玩什么花样。
正心中暗暗一惊，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隔壁屋“砰”然炸响，伴着男子的一声怒吼。戚少商想也不想就握剑冲了进去，见一蒙面男子一手握刀正举过头顶，他马上跳过去，一剑挡住那把大刀，三下五除二把人打倒在地不起，然后剑如游龙回鞘，拍了拍手，开口道：“姑娘，你没……”
这话刚出口，他立刻警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好像哪里有一股冷飕飕的寒流。
他转头去看的时候，却正对上两把冷刀。
——寒芒如刀的两道目光。
地上，躺着跌落的面纱，而那端坐窗前的白衣少女……秀眉如剑，明眸如刀，头戴儒巾，看衣着分明是一个少年。——甚至说不上是少年，也许因为他身材太过清瘦，看起来还是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年纪。
……那刚才那声尖叫？
戚少商忽然想起什么来，再一瞥窗外，只见大街上有一大婶正仰面一脸惶恐，却并不离去，伸长了脖子往楼上看着热闹。戚少商顿时心中一股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一脸鄙视地向楼下大喊了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行侠仗义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