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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河篇(二) ...

  •   “宜清仙君。”司命拱手施礼。

      祁毓立于灵台深处的一片虚空中,颔首回礼。

      司命简单交代了前因后果,她终于找到了自己身陷此处的复杂原因。

      那日下凡之前,孟尧交代了驺吾守好宫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可驺吾不知他即将要做的是这般要紧的事,只当和平日一般,自动将宜清仙君划出了“任何人”的范畴。

      孟尧也许以为凭两人积怨已久的关系,替广寒宫跑腿给各宫送月饼的祁毓不会来他宫里,而驺吾平时无召也不会随意到他的寝殿,所以未想太多。也只有祁毓时常被他以各种理由邀来做客,愈渐不拘礼节。

      偏偏那日祁毓去了,偏偏就在那日去了,真是巧儿她娘给巧儿开门,巧到家了。

      两个魂魄一同进了轮回境,而这后果便是:命格受损。

      孟尧心境通畅,凡间的劫数也无需太大。他原本有一极好的命格,是前途坦荡的世家子,年少考取功名,随后娶了青梅竹马的妻子,家庭和睦,儿孙满堂。

      他前世做谢明烛时位至帝王却从未娶妻,如今只需完整体验一世凡人的美满好彻底斩断尘缘。

      如今投错了胎,入错了命。

      当司命告诉她,隔壁云家那个软呼呼的小傻子竟然是仙界丰神俊朗的孟尧仙君时,饶是祁毓早早在心里做了最坏的预设,也不由得震惊许久。

      小傻子?孟尧?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实在无法将这两个称呼联系起来,也无法将那瓷白如玉的奶团子和记忆里清瘦挺直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可眼下知晓后,她脑中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竟诡异地重合起来。她想象着孟尧一贯清冷的脸做出各种可爱呆萌的表情,顿时有些憋不住笑。

      司命见她辛苦忍笑的模样,也无奈笑道:“别说是你,就连南斗六司的其他仙君听说这事,都笑了很久呢。”

      祁毓无所顾忌,笑出了声。

      司命同她乐够了,方才慢条斯理地说出了眼下最紧要的事。

      “如今宜清仙君和孟尧仙君命格相连,我已禀明天帝,寻到了破解之法,你需要在凡间帮助他渡过此劫。”

      祁毓闻言,眉峰轻跳,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想笑了。

      可事情再怎么说,终究是因她而起。况且仙界尊法,诸仙君入凡历劫时不得自毁,否则于修为有亏。她如今这副境地,短时间内也回不去,就陪着他行这一遭吧。

      而且,在凡间养个幼崽并帮他娶妻生子安稳度过余生应该不难吧?

      那日司命离开之前给了她一朵往逝定元花。这花恰如其名,能巩固先天根元。可花却专靠吸食记忆为生,千年一开,极其难得。

      司命将这花和她的心元连在了一处,以她千年记忆作为养料,可以将花期缩短至七年。

      也就是说,七年之后,孟尧恢复心智之际,她将失去这一世以外的全部记忆。无论他们后续历劫如何,首先得要正了轮回。依照天界法则,她是无法以仙人之身在凡间长久生存的。即便没有真身,记忆也被算作真身存在……

      迟家院子里,迟母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将她飘散的思绪收了回来。如今六年已过,她的记忆也只剩下了最后这一百年。

      度过了最初的那几年,她如今对这个身份适应良好。等这一百年的记忆被吸食,她这一世,就真的只是迟晏了。

      迟母咳得眼泪鼻涕齐飞,衣服是刚洗好的不能用袖口擦,只好回屋里找手帕。

      她一把将斧头劈在柴垛上,啜泣着绕过闺女进了屋,进门前也不怜恤她病弱的身躯,一巴掌将那没正形的病秧子拍得正了形,底下饱受摧残的凳子吱呀一声,为此行为叫好。

      迟晏被她娘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出院子去。她揉了揉发麻的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晌午刚过,日头正高,蓝盈盈的天上飘过几团软糯厚实的云,像罐子里将要融化的白糖。

      迟晏想到这儿,舔了舔下唇。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白糖将要融化时是什么样的,那说来都是泪。

      迟晏日常三五不着调地拖着病躯四处晃悠,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干正经事,偶尔拿过她那还没见面就入土的外公留下来的书翻翻,吃喝随意,除了日常逗一逗隔壁的小傻子,也没个什么其它的兴趣偏好。

      而这唯一的一点嗜好,那就是糖。

      她这十多年来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离了药就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躺着等死了。药吃多了,苦味儿却怎么也适应不了,反而越吃越腻烦。有次迟母外出,拿着织好的布到镇子上换钱买药,回来时还给她带了一颗松子糖。

      加上在仙界的百余年日子,头一次吃松子糖的迟晏被那股甜味齁得差点直接升天入地,之后缓过神来,感受着口中与苦味绝然不同的回甘,就此上了瘾。

      某次外出晃悠,经过河滩,看见村正家的小孙子周小虎捧着一罐白糖跟其他人炫耀。她心中一动,打起了这罐白糖的主意。

      于是两天后,迟母在院子里晾衣服,看见闺女抱着一个糖罐进了门,皱着眉问道:“哪儿来的?”

      白糖不是寻常老百姓家能吃得起的,即便这罐子里只有很少的量,那也不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该有的,更何况还是个没钱的孩子。她担心女儿不学好,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迟晏也担心,她怕怀里的罐子被迟母抢走,于是抱得更紧了。

      “我帮周小虎抄字换来的,你不能抢。”

      迟母虽然害怕女儿走上偷鸡摸狗的歧路,但也知道自家闺女的秉性,从来不会对她撒谎,见是正当得来的,也就随她去了。

      然而,得到糖的迟晏也没有高兴太久。她正在换牙期,恰巧那天晚上掉了一颗牙,迟母说是吃糖太多的原因将罐子收了起来,这罐子由此开始了你藏我找的颠簸生涯,没个安定之所。

      有一次,迟晏找到后将罐子藏在了柴垛后面,一场大雨说来就来,等她想到那个可怜的罐子找过来时,里面剩的糖底子已经化成了水……

      有一个东西扑棱一下打在了她的后脑勺上,敲醒了她想要把白云揉碎尝尝味儿的妄念。迟晏低头看去,轻嗤一声,隔壁的小傻子又在玩儿竹蜻蜓了。

      她抬头看向矮墙,没一会便如愿瞧见矮墙上探出来一个看起来有些呆呆傻傻的小脑袋。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竹蜻蜓,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对面的小傻子开口。

      果然,没一会,小傻子说话了:“竹蜻蜓,我的。”

      迟晏恶趣味再次发作,“老规矩,喊声阿姐我就给你。”

      小傻子抿着唇,为难地看看竹蜻蜓,又看看迟晏,似是不知该如何抉择。

      好一会儿,迟晏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即将告罄,才听到小傻子的话:“爹说,我没有姐姐,只有我一个。我想要竹蜻蜓,也不能骗人。”

      迟晏无语望天,翻了个白眼。她心中想笑,慧黠多智的孟尧仙君失了智,竟然变成了刻板固执的呆愣模样。

      迟母攥着一方手帕走了出来,朝着闺女的头“呼”地一声拍了过去。迟晏听到脚步声,早有预判,没想到她娘预判了她的预判,一巴掌还是拍到了头上。

      迟晏顿时跳脚:“再拍也成傻子了!”

      “不许欺负小璟!”迟母恶声恶气警告女儿,转眼又满脸慈爱地看向云璟,“小璟乖,喊婶婶。”

      云璟乖乖喊人:“婶婶。”说完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迟晏被她亲娘变脸的功夫和云璟前后不一的调性整得没了脾气,也不再逗着小傻子玩儿,抬手将竹蜻蜓一把扔了过去,哼着小曲儿转身回了屋。

      云璟看到竹蜻蜓稳稳地落在了自己家院子里,也从墙头上消失了,高兴地跳下凳子去捡。

      迟母看着这两人摇头笑笑,拿瓢从缸里舀了勺水,单手就着水流洗起了帕子……

      那一年冬月,下了场大雪。

      迟晏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雪,真的像被揉碎的白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整个清河村银装素裹,处处碎琼乱玉,皎洁如仙境。

      这么美的景可惜她只出门去看过一次,自从那次回来她就病倒了,只能躺在床上守着火炉一日三餐将药当作饭来吃。迟母怕她冻着再受了风寒,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没有雪,没有白云,也没有糖,迟晏失去了她有兴趣用来打发时间的三样东西,只好捧了书来看。

      然而,好不容易拿起本书翻了一页,外面小傻子兴高采烈地欢呼声将她从黄金屋中拽了出去。

      “雪!,好大的雪!”

      云父乐呵呵跟在后面,给儿子戴上了毡帽,又整了整衣服,将衣领塞严实。

      云璟拉着他爹攒雪球打鸟,去年下雪的时候他见矮墙那边的迟晏玩过。

      云父还有事情要做,于是先哄儿子:“爹给你堆个雪人好不好?”

      云璟虽然痴傻,但素来乖巧,他点点头,高高兴兴地等着雪人出现。

      迟晏在屋里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小傻子的雪人堆好了。

      云叔离开了。

      小傻子把雪人的鼻子碰掉了哈哈哈哈哈。

      云叔把鼻子救了回来。

      ……

      她听得不亦乐乎,不一会院子里没了动静。她被这安静闷得心烦,打算找小傻子寻点乐子。

      她蓄足了气,扬声大喊:“小傻……云璟!”差点喊漏嘴!

      矮墙那边的云璟听到有人叫他,从雪堆里抬起了头,茫然四顾。头一顿一顿,像树上觅食的鸟。

      他没看到叫自己的人,于是也蓄足了气,用同样大的声音喊道:“我在!”

      迟晏闻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乐得在床上直打滚。

      她担心回得迟了小傻子进屋不再接她的话,忙顺了顺气,喊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挖洞!”

      “洞有多大?”

      “很大!”

      迟晏无语,于是换了种问法:“你能钻进去吗?”

      云璟俯下身试了试,发现有点困难。出来时头抬得早了,洞口薄薄的一层雪瞬间崩塌,冰凉的雪沫子倾头而下。

      云父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儿子懵懵地蹲在地上,头上白花花,脸上也白花花,不由得放声大笑。

      云璟看到他爹乐得直不起身,虽然不知道他在乐什么,自己也跟着咧开了嘴。纤长睫毛上挂着的雪花扑簌簌落下,瞬间的冰凉激地他一颤一颤地眨着眼睛。

      云父笑够了,从地上拉起儿子,拍掉了身上的雪沫子,露出他洁白干净的一张小脸,像年画里粉雕玉砌的娃娃。

      迟晏不知那父子俩在笑些什么,勾得她心里直痒痒,想立刻开门出去瞅一眼。刚掀开被子下了床,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躺回床上扯过被子,不小心用力过度蒙上了头。

      迟母进来,轻咳了几声,抬手拂掉了落到肩上的碎雪,一扭头发现女儿全身都裹在被子里。她走到床边,轻轻掀开条小缝,正好对上她滴溜溜转着的眼睛,好奇地问:“怎么蒙住了头?”

      迟晏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因为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听到脚步声突然做贼心虚才干出了这蠢事吧。于是她尴尬地笑笑,回道:“光线太亮,刺眼。”

      “哦。”迟母也没多问,一把放下了掀起的被角,“那你继续蒙着吧。”

      刚打算出来透气的迟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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