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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河篇(一) ...

  •   虔山南麓有一座溯方城。

      溯方城并不大,从城南走到城北也不过就一两个时辰的路程。据说当初建城的时候,老城主专门请了三位风水先生来寻龙点穴,三人不约而同地选了这里,老城主抚掌大笑,就此将城址定了下来。

      此地虽然狭小,可风水却极好。人杰地灵,百姓安居,在这不宜生存的边陲之地就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溯方城东行二百余里有个清河村,虽然叫了个带水的名字,可村子里却一条河都没有。听村里的老人们说早先也是有河的,就叫清河,河水清澈,从村头流到村尾,源源不绝。可后来一场大旱,河干了,水断了,只剩下一条几步宽的河道,里面散乱地堆着些碎石子,成了村子里孩童们玩耍的地方。

      沿着河道往村尾走,住户越来越少。等到了村尾,就只剩下两家住户了。

      这两家院子相邻,中间只有一堵一人多高的矮墙。

      东边这家姓迟,家里有个年幼体弱的女儿,叫迟晏。

      迟父原来是个当兵的,打仗的时候中途受伤脱离了队伍,不知怎么走到了清河村,被村里的教书先生救下了。

      教书先生家里养了个女儿,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懂些文墨,看过不少诗书。这个外来的年轻士兵生得无比俊朗,且端方知礼,满足了她所有的少女春思,不禁对他一见钟情。

      两人在老先生的撮合下很快成了亲,不久后便有了迟晏。后来朝廷紧急募兵,迟父应征走了,人再也没有回来,送往迟家的只有被白布层层包裹的抚恤金和一封将士阵亡的告慰信。

      迟晏生下来就没了爹,名字还是迟母自己起的。她给女儿起名为“晏”,只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可终究也没能如了愿。

      同迟家一墙之隔的是云家,家里有个儿子,叫做云璟。

      云父是个穷酸秀才,本也生在高门大户,书香世家,后来接连战乱,家族衰落,他带着新婚妻子逃到了清河村,就此定居。云母生下云璟后身体每况愈下,没过两年就丢下父子二人撒手人寰。

      云璟出生后,云父取了个“璟”字来给儿子当名字,希望他能像玉一样光彩温润,最好学问大成,重耀门楣,可最终也没能如愿。

      迟晏和云璟生在同一天,前后只隔了不到半个时辰。

      两人出生那天,风雷大作,大晴天里日头还在,却突然下起了雨。村里的老人们都说天降异象,是神仙转世投胎了,这两个孩子将来一定能大富大贵。

      那段时间迟家和云家门庭若市,前来拜访的村民络绎不绝,今天这家送了两把菜,明天那家带了一只鸡,两家俨然成了村里的大户。

      可随着两个孩子长大,一个天生脑子不足,是个小傻子。一个常年泡在药罐里,是个病秧子,过往宾客如云的两家很快便冷寂了下去,再也无人拜访,门可罗雀。

      迟母学过字,通一些诗书,本也是个伤春悲秋的柔弱女子,可一个人常期操持农活和家务,一个人抚养病弱的女儿长大,在外渐渐变得泼辣爽利起来,然而私下里却还是那个悲悯忧郁的性子,经常对着女儿哭哭啼啼。

      云璟年幼丧母,云父只能既当爹又当娘,吃喝拉撒,一手全抓。常年下来,一个文文弱弱不识农桑的读书人做起农活来也是得心应手,烧火煮饭缝缝补补不在话下,偶尔还能伐根竹条给儿子做个竹蜻蜓当玩具。那双握笔的手上长了茧子,原本细皮嫩肉的脸上也出现了粗糙的细纹。

      两家相邻,小傻子常常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听隔壁家的婶婶哭着向女儿诉苦,一坐就是一整天。病秧子也常常在半夜里听见隔壁家的穷秀才数落自己儿子又从床上掉了下去,然后一晚上夜不能寐。

      两家时常一起鸡飞狗跳,附近的乡邻不堪其扰,纷纷在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盖新房子搬了过去。渐渐的,迟家和云家成了清河村最边缘的两户人家。

      这天,迟母举着斧头,在院子里劈柴,动作迅疾有力,一斧头下去,柴分两半,看起来无比飒爽。可这套飒爽的动作搭配着那张清丽的脸上连珠串似的不断滚落的泪珠,却显得十分违和。

      迟母又在向自家闺女哭诉。

      “呜呜呜我容易吗?你娘我本来也是个温婉贤淑的柔弱女子,指着你那早死的爹当块宝呵护着,指望空了。又指着把你养大了替我分担点家务,让老娘享享清福,也指望空了。呜呜呜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个病秧子呢咳咳咳?”

      迟母话说得太多,呛了口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一手拎着斧头,一手叉腰,仰头对天咳嗽个不停。

      那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病秧子此时坐在屋前的软凳上,压着四脚凳子斜斜向后倒去,双手交叠在脑后靠着门框,嘴里叼着根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对她“娘”的话毫不在意。

      一日哭三回,一回半个时辰左右,一天下来,有一半的时间都能听到,任谁听多了也能做到无动于衷,更何况是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住了个千八百岁灵魂的病秧子。

      这病秧子也不是别人,正是被迫卷下凡间的祁毓。

      祁毓姿态懒散,无语望天,回想着自己十二年前在仙界无意间惹下的麻烦事。

      她当初被罚去广寒宫里做苦力,在月饼制作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等着月饼做好后跑跑腿给各宫送去。

      她计上心来,特意托仙娥做了箴云草馅儿的月饼,在给各宫送完之后,这才提着这盒独一无二的特制月饼来到扶风宫前。

      宫前守门的小仙童是只刚化型不久的驺吾,还是她和孟尧游历之时一起带回来的。她宫里已有两名仙童,无心再收其他仙使,于是那驺吾自然而然到了孟尧宫里。

      驺吾化型那日,孟尧特意邀她前来观看,打着这一旗号明晃晃地收她的礼金。

      “又不是你自己儿子出生,收什么礼金?”她反驳道。

      “仙君自当爱护仙童如子,难怪宜清仙君千百年来修为也没什么长进,原来是觉悟不高啊。”孟尧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祁毓:“……”

      在两人拌嘴之际,那驺吾化出型来,变成了一个不到半人高的软嫩团子,学着他平日里听到的话怯生生地喊道:“宜清仙君。”

      祁毓听见这声,也顾不上跟孟尧计较了,当即化出灵袋从中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聚灵锁。

      驺吾本就对宜清仙君十分喜爱,平日里总想亲近,如今化出型来,见她望着自己异常慈爱的目光,不由得大起了胆子,一头扎进她怀里。

      宜清仙君身上异常温软,又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荷香,然而还没等他温存够,就被一只手拎着后颈放到了一旁。

      他委委屈屈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正是刚刚说要爱护他如子的孟尧仙君。

      只见仙君面色清冷,淡淡开口道:“礼也送了,宜清仙君请回吧。”

      祁毓被这一手礼金到手当场翻脸的无耻行径整得无比震惊。那团子双手软软嫩嫩,触感极好,她还没有捏够!

      自那天后,她再也没有摸到趁手的团子,驺吾日日在他家仙君的视线中,再也没有抱到他喜爱的宜清仙君。

      两人在无声之间有了共同的敌人,由此心照不宣,关系愈渐亲近起来。

      送月饼这日,驺吾见宜清仙君过来,开心地将她迎进了宫。

      祁毓长久拜访,到这扶风宫里恍若身处自家庭院般自在,她让驺吾去忙自己的事情,独自进了孟尧的寝殿。

      她满心期待地想着他服下箴云草后有问必答绝无假话的样子,可推开门的一刹那,在看到端坐在软榻上的孟尧和他身前悬浮的轮回境时,心底对自己今日的这趟行程生出了十二分的后悔。

      她忙伸手去关门,边在心里一遍遍祈祷,别睁开眼,千万别睁开眼!

      可终究迟了一步。

      轮回境,众仙下凡渡劫时用到的散魂仙器。司命将命格提前写入轮回境中,下凡的仙君只需凝心聚力施法将自己的神魂分离,即可将魂魄投入镜中,进入人世轮回。

      整个过程简洁且容易操作,随便一个散仙都能完成,可中间却有一个致命环节。散魂的过程中如被打扰,轻则神魂震荡脱离命格,重则神魂具散修为全失。

      而若想灵台清明,合眸是最容易做到的的。目光视物容易影响心神,如果散魂之时睁开了眼,那么灵识所显之物也将一并被带入镜中,吉凶难测。

      祁毓的视线在和那双眼睛对上的片刻,心里暗叹一声:完了。紧接着,心神便不受控制地被人牵动,和另一道魂魄一起入了轮回。

      当祁毓在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身上睁开眼时,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漠然。

      她在从不足二尺长的婴儿长到三尺多高的孩童的艰难岁月中,无数次亲切问候那个引着她来到此处的人。

      祁毓不解,下凡历劫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派人在宫门前守着,为何不在寝殿前设立仙障,最最重要的,他如今历得是飞升上神的劫,修为高深,按理说不会被人随意牵动心神,可偏偏在紧要关头睁开了眼睛。

      她综合分析得出结论,弄不好那厮是故意引她来此处的,

      可多大仇多大怨啊,她以为两人前世在凡间的仇怨早已化解,这千百年来的摩擦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从未动过真格。

      这一个控制不好,可是伤敌一千自损三千的下场,他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这答案也没让她等的太久。

      辛辛苦苦长到五岁,生辰那天,司命托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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