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清单》岁寒逢枝

12、12

　　陆奶奶走得很突然，她早些年儿就离了婚，向前也只是从别人嘴里听了个一星半点的，只知道是那人对感情不忠诚，陆奶奶是个性格刚烈的，根本忍不了，提了离婚，独自抚养两个小孩长大，大儿子不孝，二儿子夫妇早逝，唯独留下一个孩子。

　　这在小城里也算个新鲜事，多的是人当成饭后谈资，可故事也没个具体的说法。

　　她临走前也不肯跟前夫合葬，大儿子不肯出墓地的钱，还要抱怨老人不懂事。不肯给他省这笔钱，还说之前看病也都用掉了不少钱。只肯合葬，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买个墓地。

　　这下确实连许执这个不爱生气地也气急了，当着他的面狠狠地啐了一口。

　　陆时别手里也没什么现金，向前他们几人商量了一下，凑了几万块钱，塞给他。那也是他们平时奖学金余下来的钱，他说什么也不肯收，陈年是个直肠子，“奶奶平时对我们那么好，这点钱就当是我们尽孝了。那是奶奶的遗愿，也得做到。”

　　他捅了捅站在一边的向前，对方却始终没反应，他只能小声地冲着她说，“向前你说句话啊。”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啊，哦。那个阿别，这个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奶奶生前对我们那么好，而且我们之间也别分你我了。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你搞这么生分。”

　　徐瑶看向前情绪不对，高声在一旁附和，“是啊，你先把眼前这关过掉，我们都是朋友，钱不钱的都是小事。大家凑凑就得了，不要跟我们客气。谁家还没点事情了。”

　　陆时别接过钱，朝他们鞠了一躬，“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陈年看他愿意收钱，也放下心，冲上去给他肩膀一拳，“说什么呢，臭小子。我们之间说这些干什么？”

　　按照规矩孝子孝孙需要守夜，陆时别是需要一直都在的。他们怕他独自待着难过，也轮流值班。

　　来的人很多，但能愿意留下来守夜的也是寥寥无几。陆时别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入夜人几乎都走光了，陈年和许执从昨儿夜里就一直忙前忙后招呼人，这会儿实在提不起劲儿。向前让他们回去睡会，自己留下来陪陆时别。

　　徐瑶看她状态不对，也提议留下来。正好他们两个姑娘，也好相伴，其他人也没反对。

　　陆时别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一束明晃晃的大灯，照着他。

　　他大半年没回来，院子里的杂草也长起来了，陆奶奶一直病着也没人收拾。前半夜还好，到后半夜蚊子、昆虫全都出来了。

　　向前走进屋里，点起蚊香，放下一盘在他边上。另一盘，放在她们边上。徐瑶也撑不住了，迷迷糊糊睡着，但蚊子一直围着她打转，她又被蚊子咬醒。向前拿了把扇子，在她边上赶蚊子。

　　风扇呼哧呼哧吹，她甚至有些冷，从里屋里拿了两件外套，一件披在徐瑶身上。一件走进屋里，披在陆时别身上。

　　跪久的人，突然被披上外套，他一怔。转过头看向前，他在外人面前佯装了整日的坚强，在爱人给他披上外衣的这刻，爆发了委屈。

　　他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捶着胸口，整个人如烂泥般瘫了下来，眼眶通红，下巴冒出来青色的胡茬。

　　向前也跪在他边上，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自己怀里，他靠在她肩上，开始还是抽噎，最后变成大哭。

　　“向前，向前，我没有亲人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好似被砂纸摩擦过沙哑，向前整颗心都揪起来了，他的每一拳也都是落在她心口。她跟着掉眼泪，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她什么也说不出口。这是她的爱人，在这一天失去了最亲的人。她只能不断地告诉他，自己会在他身边。除此之外，她做不了任何事。

　　天蒙蒙亮时，俩人都止住了哭，向前蹲在门口烧纸，火光冲天，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她不愿再深究，他们祖孙俩到底说了些什么。

　　人死灯灭。说到底，人活一世，到最后就成了骨灰盒里的一捧灰。

　　陆萍下葬那天，落了蒙蒙细雨。

　　直到那天，他们才知道，她的名字。

　　陆时别跪在碑前，不停地磕头，最后还是陈年把他拉起来的。其余几人，立在不远处。向前不敢上前，她又想起老人的话。

　　她怕她不想见她。

　　那个夏天，向前好像把眼泪流干了。

　　陆萍的丧事处理得差不多，活着的人也要回到正确的轨迹上，向前本想直接回学校，但担心陆时别的状态，也多留了几日。
　　她害怕见到张正梅，只想在徐瑶家借住。却被她拦住，带回了家。
　　“你现在连家都不回了是吧！”
　　“你真是好样的！”
　　“这个家真是容不下你了！”

　　向前连续熬了好几天，人都瘦了一圈，只是听着张正梅的数落。
　　她忍不住开口，“妈，我真的很累，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啊？”顿了顿，“等我睡醒了，你想说什么都行。”

　　不等回复，她走回卧室，锁上了门。

　　她回想这几天，实在是乱糟糟的，甚至没给她留下思考的时间。张正梅倒是没在敲她门，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是陆萍的话。

　　等她睡醒已经是次日。

　　“醒了？去洗漱吃饭。”

　　她走出卧室，张念已经和张正梅坐在一起吃早饭，还招呼她坐过来。她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好像自己还是个中学生，每天只需要忙学习。

　　张正梅今天煮了小米稀饭，她在剥鸡蛋壳，剥完丢进张念的碗里，向前看了眼，没说话。

　　“你跟陆家那小子的事，我不同意。”
　　“你爸也不会同意。”
　　“你什么身份就往人家奶奶葬礼上凑。”

　　“许执他们也去了。”向前不知如何答，只能把许执搬出来，那是她妈的得意门生。

　　张正梅把筷子狠狠摔在桌上，小米粥溅得满桌子。

　　“你是我女儿！我对你的婚姻有决定权！”
　　向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您当年跟父亲也是这样吗？”

　　向前的父母当年是自由恋爱，张家父母一心想让张正梅嫁个有钱人，好扶持弟弟。偏偏当年向郑杰是个穷小子，发迹也是向前上学之后的事。

　　后来钱倒是有了，爱也在张正梅一次次拿着家里的钱贴补弟弟之后一点点磨灭掉了。其实向郑杰也没少贴自己家那些穷亲戚，但在他眼里，那是他自己挣的钱他想要给谁就给谁。

　　矛盾还是在张念到来之后爆发了。

　　那年腊月，张念的父母也就是张正梅的弟弟夫妇，因为疲劳驾驶在高速路上双双殒命。

　　他们家因为这件事整个年都没过好，那年向前高三，在教室搓着冻红的手，回到家，张正梅领回了张念。

　　张念是个小孩，所以需要花费大部分的精力来照顾。那时候刚好赶上向郑杰事业发展的黄金时间段，也是不着家，常常几周见不到一面。

　　张正梅是老师，年纪也上来了，身体也大不如前。顾得上小的自然顾不上大得。有些时候，还需要大得帮忙。

　　向前平时念书就辛苦，偏偏周末难得有天休息，还要被她提起来给娃喂饭，带娃遛弯。长此下来，眼圈是黑的，下巴是尖的，脸色是黄的。向郑杰出差几周回来，看到闺女成这样，自然心疼不已。数落了张正梅几句，却换来更大的争吵。

　　他抱怨他不好好照顾女儿。

　　她又抱怨他整日不着家。

　　说来说去都没个结果。他只能息事宁人，挑了个保姆照顾一家子。

　　他没经验，但却舍得花钱，挑的都是最贵的。

　　可过了两周回来，发现闺女愈发消瘦，他还怀疑过向前是为了漂亮要减肥，明里暗里也提点过。小姑娘爱漂亮是正常的，但这样不顾及自己身体可就不健康了。

　　后来问了保姆，才发现张念这小孩，周末非要缠着向前，平时晚上也要耗着向前，长此下来，她没空学习，晚上也睡得少。

　　他挑了天向前去图书馆的日子，那是他跟张正梅结婚20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他们面对面站着，确实在破口大骂，什么风度、礼貌、爱啊、恨啊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可以容忍她是扶弟魔，但向前是他唯一的底线。他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她。

　　第二天是个工作日，张正梅请了假，俩人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但也说好，等向前高考完填完志愿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再告诉她，生怕他们的决定耽误了她学习。

　　“我跟你父亲是因为爱才在一起的，我当年顶着父母的压力跟他结的婚。但是最后还是离婚了。”说这话时，她难得露出一丝温情。

　　“所以到最后，爱不爱的都不重要，有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是过不下去。你找个对你好，有钱地，对你自己有好处。”
　　张正梅这会言辞没有刚开始激烈，只是平静地叙述道理。

　　向前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看了眼坐在边上的张念，“您这道理留给张念吧，我学不懂。他会有钱，也对我足够好，为什么不能展望未来。我回学校了。”

　　“他有什么钱！他奶奶的下葬的钱还是你们几个人凑出来的！”

　　向前没在听后面的话，她听不下去母亲这样编排他。最后还是如愿溜走了，再过几天张念就要开学了，张正梅确实没有时间揪着她不放。

　　她现在大有大号养废了，既不听她的话，也不在她身边。所以要培养个听话懂事的小号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