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清单》岁寒逢枝

11、11

　　虽说春节假期结束，可街上节日的氛围依旧未减。
　　向前赶了个早儿在许执的律所候着，她去的时候还没开门，她蹲在门口。
　　过了几分钟，里面却传来动静，里面也没开灯，她起先只看到黑乎乎的影子朝门口靠近，等那人凑近，她才发现正是许执。

　　他把门打开，把人迎进大办公室。

　　房间里空调很足，桌上零零散散堆着文件，小茶几上放着洗漱牙杯，还沾着水渍。
　　向前站在沙发边上，也不坐下。

　　许执回头看了眼她，“坐啊，站着干什么？”

　　“哦。”向前坐下后，他也没什么动静只是在收拾桌面，“我是不是来太早了。”

　　“嗯，我原本准备下楼买早饭的。”
　　向前挠挠头，却看见办公桌后面放着一床被子。“你昨晚没回家？就住这里的？”

　　“有个案子年后就要开庭，挺忙的。”许执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要不我到楼下买点吃的给你？”自从她跟陆时别分开之后，他们就很久没见了。她是八年制的医学生，他是律师，忙着实习忙工作。他俩算不上多亲密的朋友，顶多算得上说得上话，这一点在许执这就已经算得上难得。

　　“一起下去吧。”

　　10分钟后他们坐在楼下的咖啡店。

　　向前起了个大早，晚上又要上夜班，她就只想着快点结束好回去补觉。隔一会儿就看一下手上的腕表。

　　“你还有其他的急事吗？”
　　“也没有，就晚上还有个夜班。”

　　“那我就现在说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说完，也可以考虑考虑，下周前给我个答复就行。”许执擦擦嘴，抿了口咖啡。

　　“你也知道我是陆时别的代理律师。”
　　“他这边委托我将他名下的一处住宅，无偿赠予给你。赠予期间所产生的一切费用有他这边承担。你不用付出任何费用。”

　　他将手机打开，从相册中翻出一张户型图，以及楼盘信息。
　　“这套房子位于春江市市中心，附近也有大型商超，具体的地理位置我等下微信发给你。这套房子坐北朝南，三室两厅的格局，一梯两户，房子我也去看过还不错。这套房市值...”

　　“不是，不是你等会儿。”
　　许执还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向前打断，她越听越是一头雾水。房屋赠予，无偿。她使劲掐了把大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不能理解，你们在搞什么？”
　　“他前脚退圈，后脚就给我送套房子？这算什么？迟到的分手补偿？”
　　她摇摇头，“我不能接受，这种事应该他自己来说。只让他的律师出面，这算什么？打发要饭的？”

　　她气急抓起包就想走，却被许执抓住手臂，对方紧皱着眉头，“向前，你别胡闹了。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一个小姑娘，在异乡多套房子就是多点保障。我们那么多年的朋友，我怎么会坑你。”

　　“拜托，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我还怕被砸死呢。”向前用力推开他的手臂，“你弄疼我了！快松开！”

　　对方却气极反笑，“谁用一套市中心的房子打发要饭子。向前你想想清楚。”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合着我今天不接受你还就不放我走了是吧？”向前重重地将包摔在桌上，又坐回座位上，“这年头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呢。”

　　向前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投降行了吧。这样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好好考虑下，这也不是小事。”此时此刻，她只想快速脱身，许执是个老实孩子，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考虑还是只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许执点点头。

　　向前走到门口正准备推门出去。

　　那人再次叫住她，她心里一紧以为还要被絮叨。

　　“向前，珍惜眼前的东西，失去了就回不来了。”

　　向前回到家的时候糕糕还没醒，她从楼下提了早饭放在桌上。她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前。

　　春江市又下雪了，她住在22楼，刚好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糕糕端着早饭推门进来的时候，向前的茶已经放凉。

　　“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盘腿坐在向前边上，挖起一勺豆腐脑就往嘴里送，还嘟嘟囔囔地说：“他找你说什么了？”

　　向前只是看着窗外，先是不答，最后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又带着不解，“他说陆时别要送套房子给我。”

　　“咳咳咳！”糕糕被这句话，惊得一口豆腐呛在气管。
　　“你没事吧！”向前蹲在她边上不停给她顺气。

　　等糕糕咳嗽停了下来，她瞪圆了眼睛，早饭堆在桌上，“他真这么说的？你没听错吧？”
　　向前再次叹了口气，手指比画出了三，“我跟他确认了三遍。”

　　糕糕对此并不显惊讶，只是一个劲儿地问她准备怎么办。

　　向前低头不说话，抬起头，眼里却有氤氲雾气，“你知道吗，我们当初真的很想在春江市有个家，是我们的家，不是我的家。”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车祸去世了，是他奶奶独自拉扯他长大的，结果还没享到清福，被他不成器的儿子气得摔了一跤，没过多久就去世了。陆时别当时在外地参加活动，赶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快不行了，但还是撑到了他回来。”
　　向前摇摇头，抹了把眼泪，“他在世上没有亲人了。”

　　他们大三结束的夏天，陆时别事业小有起色，在外地参加活动，向前也申请了留校。
　　某天半夜，陈年着急忙慌地给她打电话，说是陆奶奶出事了快不行了，他打陆时别的电话一直占线，没办法才联系的向前。

　　她一听，买了第二天的高铁就回了家，当天晚上她实在是联系不上陆时别，只能约对方在他家里见。

　　八月的天气暑热难挡，南方小城更是闷热。他们家并没有直通的高铁，下来还要转大巴。

　　陈年早早儿地考了驾照，在车站接她。等联系上陆时别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们才知道，前一晚他跟合作的乐队喝了一晚上的酒，因为她和陈年一直打电话，被其他人给拖进了黑名单，一直到他早上睡醒，看到信息才知道。向前难得冲他发脾气，怕他因为奶奶的事太伤心，也不敢过分责怪。

　　陆奶奶以前也是临城一中的老师，后来还一直退休返聘，小城里的本就老师不多，也是一个当多个用。当地受过教育的多多少少都是她的学生，就连张正梅也是。

　　所以在陆家撞见她，向前在心里早有预料。却未曾想，只是刚刚推门，就看见张正梅在张罗。
　　一瞬间她好像被拉回了小时候，向前的外婆也是这样，被不孝子气得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年纪大的人本来就不能摔跤，摔倒简直如催命符般，没熬过那年冬天。

　　等傍晚陆时别到家时，在他的逼问之下，他们才知晓。那年冬天陆时别没回家过年，陆奶奶住在大儿子家。因为自己大儿子的那句想吃妈妈做的红烧肉，清早上天寒地冻，路上还有积雪。就出门买最新鲜的肉。却在去的路上滑了一跤，过了半个上午她那儿子都没发现自己母亲不在家，还是被好心的路人送去了医院。

　　送到医院之后，陆奶奶还有意识，知道不能耽误陆时别工作，只招呼大儿子过来。

　　可这大儿子到底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却还讹上了路人。她气得说什么都不想再继续治疗，只是草草了事就回了家，这事儿说出去也不光彩，这才没外传。只是从那时候开始陆奶奶的身体就每况愈下，直到夏天，她再也扛不住了。
　　大儿子也怕惹上不孝顺的名声，连忙给老太太送去了医院。医生却告诉他，送来得太晚了，老年人的身体机能本来就不如年轻人，还这么来回折腾。

　　陆时别气急，紧攥住拳头，眼眶通红，直直就想冲上去揍他。

　　那人却先发制人，不要脸地说道，“我妈养你护你，你这大半年都不回家，除了打过电话，偶尔打过几次钱还做过什么！”
　　却被陈年和徐瑶拦住，“先去看奶奶。”

　　向前陪着他一起进去的，明明是盛夏，整个房间却是不着光，只是头顶的吊灯发出刺眼白光。因为大儿子不希望死人从正屋走出去，给她搬来了背阴处的屋子。老人眼神浑浊，直愣愣地躺在床上，却在陆时别来的时候做出来一丝反应。

　　陆时别刚进门就跪在地上，跪到陆奶奶身边，拉起她颤巍巍准备抬起来的手，手上已经没有什么肉，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嘴巴张大却很难说出话来，“小...别，来了啊。”她还想抬起手默默陆时别的脑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他低下头去，将她的手附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做出抚摸的动作。
　　他早已泣不成声，附在床边，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奶奶，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向前站在一旁连带着也抽噎起来，她只能捂住嘴，生怕自己的情绪再次影响到他。

　　陆时别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抓起手机送到奶奶面前，“奶奶这是我的卡里的钱，奶奶我赚了很多钱了，向前是医生，我们一定能治好你的！”

　　陈年一直站在门口，见此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拉起陆时别，“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啊，我叫你回来是让你不留遗憾主持大局的！”

　　向前站在一旁，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她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但她知道，陆时别一直努力赚钱，一方面是因为她，另一方面就是希望能把奶奶接到大城市来，好照顾她，让她晚年的生活不用操劳，就像个普通的小老太太一样，天气好就出门晒太阳，天气不好就在家里看看电视听听广播。

　　却不承想奶奶却没能撑到那一天。

　　许执刚从外面回来，脑门上还有汗珠。见屋里乱哄哄的，招呼着都出去，留陆时别跟陆奶奶说说话。

　　陈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许执拦住，“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屋子外面同样是乱哄哄的一片，各路的人都来了，都在盼望着死亡的那一刻。
　　向前眼见着张正梅朝她靠近，下意识想躲，却被她喊住。

　　她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没有人救得了她，她只能老老实实地走到张正梅身边。

　　“哼，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也是你该来的地方？”张正梅疾言厉色，丝毫不给向前辩解的机会。

　　“我...”
　　“等会儿就给我回家去！”说完，狠瞪了她一眼。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陆家那个小伙子在谈恋爱，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妈！”向前同样提高了音量，惹得人纷纷回头，她又不得不压低声音，“陆奶奶还在呢！”

　　“我实在跟陆时别谈恋爱，那又怎么样，我有恋爱的自由。”

　　张正梅却冷哼一声，“我看你们还能坚持到几时。”她转身走进堂屋，也不理向前，继续跟别人聊天。

　　向前回头，却看见陈年他们不在原地，想绕到屋后从窗户外面看看陆时别。

　　偏屋常年不住人，还是老式的推拉窗户，下雨时还会把雨打进屋内。

　　她站在窗前，看见陆时别拿起奶奶的按键手机，里面播放了一段录音。

　　她听得不太真切，却也能听到陆时别偶尔在重复，只知道讲到最后，却听到陆时别重复了一句，“奶奶您不让我跟向前在一块？！”声音洪亮又真切。

　　床上的老人缓缓眨了眨眼，她已经做不出点头的动作了。
　　向前却是震惊大过意外，她以为陆奶奶是很喜欢她的，以前她也是跟陆时别一起来看过她。

　　老人家每次见她来都要做一桌子好菜，见她多吃两口的菜她还要让她打包带走。向前格外爱吃她卤的鸭翅，又不好意思说。可每次陆时别从家里会春江市，都会给她带上满满一盒鸭翅。

　　那时候奶奶还总是拿他们开涮说，小向要是成了她的孙媳妇，她的手艺可就有得传承咯！

　　接下来的话，她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的脑子很乱，甚至有点呼吸不上来，她必须要找到人倾诉一番。可真的走到徐瑶面前，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无力地张张嘴，她总不能真的告诉别人，陆时别的奶奶在临终前，让陆时别跟她分手。

　　徐瑶以为是她太过于难过，还环抱住她，拍拍她的后背，“前前都会好的，这段时间你辛苦一点，多陪陪他。”

　　屋内却爆发出极为悲怆的哭声，她们对视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眼睛却没有闭上。陈年扶住陆时别，他才不至于倒地。其他人也被这哭声带动，抽噎起来。

　　大儿子却从人群中窜了出来，“噗通”跪倒在地，“妈！妈我对不起啊！一直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还要替二弟养孩子！这么多年真的是辛苦你了啊！”
　　来参加的葬礼的，哪个不是人精，也有上去扶住他，劝他的人，“你对得起老太太了！你带她去医院，这不都是你干的活吗？”

　　陆时别却挺直了身子，高声说道，“今天是我奶奶的喜丧，她今年91岁了，大家若是真心来送她一程，我当然欢迎。若是来阿谀奉承，也别怪我下了你的面子！我奶奶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不少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斜着眼看了眼跪在对面的人。

　　跪在另一侧的人起身，手指冲着他，“你！”

　　“好，很好，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

　　陆时别并不理他，只是弯下腰，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陆奶奶的眼睛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