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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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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禅房后,我又不禁有些后怕。
我深知,那胡搅蛮缠、咄咄逼人的妇人拿出来的那长命锁,就是之前陪伴了自己八年的那个。
而她口中那位有着龙凤纹饰长命锁的贵女,怕不是和九五之尊能扯上些关联,要是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自己怕是再也不得安生了。
固然我是相信父母的为人,但奈何两人都已经离世,而自己身为普通百姓,也的的确确是把这皇家专享的龙凤纹长命锁佩戴了八年,若是真的有有心人想把这盆子扣在我头上,我又怎么辩驳得清。
而那位妇人已经这么干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
逃吗?似乎不太现实。
一个弱女子,能逃去哪里,且我自私逃了,岂不是置整个静月庵于不义。师傅们好心收留我,到时候反而要被污蔑成是窝赃罪犯,那就真的有理也说不清了。
坐以待毙,就更是不可能了。
若是有意要将这个问题严重些看,这可是抄家掉脑袋的事。
如此想着,更是坐立难安,心里越发慌张了,我仿佛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砰砰”声,就好似有那么一双无形的手抓着我的心脏,一捏,一捏,马上就要爆掉了。
真后悔之前心里想的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和那妇人承认了这是我的长命锁,不然打死不承认,也好过现在提心吊胆、思前想后。
命都要没有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呢?
排除了所有的办法后,其实还有一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办法——冒充贵女。
其实我曾动过这个念头,但是难度和风险都真的太大了。
一来完全不了解贵女走失的时候年龄几何、性格如何,容易被人拆穿;二来如何冒充也成了难题,直接承认怕是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如何巧妙地让别人引出这个可能性又是个大难题。
“这只能是最后的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如果有其他的机会,最好不这么干。”我在心里对自己默默讲到。
想到这里,其实不得不面临另一个问题。
父亲与母亲为何会给我佩戴这样一个长命锁呢?这个长命锁又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和贵女的长命锁一模一样?
我是绝对不会相信杀人越货的说法。
据我所知,母亲娘家就比较富有,在我出生之前,父亲就已经凭借着自己的胆识和智慧成为金陵这里排得上名的商人了。金银器物什么的,家里肯定是不缺的。
白日里而所谓巧合的说法也的确不太可能。
父亲与母亲在我八岁之前,压根就没有认出这长命锁背面的纹样是龙凤纹,可见并非他们刻意设计。而打银器的师父,也总不能违背了客人的意愿,故意造出这样的长命锁来。
因此,那位丢失的贵女的长命锁的确是佩戴在我的身上,且是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存在的。
一点一点地慢慢思考下去,就又有疑问了:但为何会贵女的长命锁戴在我身上呢?
长命锁是别人送的,而这个别人,正好是凶手;
长命锁是父亲看着精致从别人那里倒手买的;
说实话,我知道这两个猜测的可能性真的都微乎其微。
看来只能去托江叔母去找找父亲十四年前的书信,看看里面是否有线索。
还得再去问问府里的老人们关于这长命锁的记忆。
……
话是带出去了,但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又哪那么容易就了解了呢。
我想亲自出门去问,但是又没有门路,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时间百感交集,再没心思在旁的事情上了。
师父们许是发现了这几日我的异常。
连慧静师父都特地前来问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内心纠结了好久,看着师父关心的面容,话到了嘴边,可嗓子就好似发干发哑一般,就是难以说出口,可不说,又觉得对不起庵里师父们的关照。
“是和那天找你的那位香客有关吧,”师父一下就道破了,“说说吧,怎么,把师父当外人了?”
“弟子不敢。”
我连忙回应,和师父道出了这些天来一直压在心里的这块大石头。
“你下山吧。”听我讲完后,她平静地对我讲。
听到这四个字,我的内心震了一震,耳朵里也跟着一阵轰鸣,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四肢麻木,手脚冰凉。
终究是要被赶走了,也是,那么大的事情,如果牵连到了静月庵,可就是太大的罪过了。师父为了整个静月庵,赶我走才是最正确的抉择,是我太自私了。
像是明白了我在想什么,师父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孩子,我是说,你下山去找找线索,解掉你心中的疑惑。”
“既然心里有事,那就放手去做,干等在庵里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听到这话,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解了刚刚的冰凉,“师父,对不起。”
“是弟子狭隘了。我就怕,就怕您赶我走。这是我最后的家了。”
“你都说,这是你的家了,怎么会赶你走呢?”慧静师父笑了笑,“凡事放宽心,不要想太多,孩子。”
听着师父的一声声孩子,我鼻头酸酸的,心中真的是又羞愧又感动,就像是原本黑暗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束光,照耀着我前进的道路。
我想抱抱她的,但是又不敢伸出手来,这是我既渴望又害怕的温暖,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只能汇聚成匮乏的三个字:“谢谢您”。
……
这是我时隔一个多月第一次一个人下山,不为佛事,只为自己。
金陵城什么都没有变,一样的繁华,到处都是行人与商贩,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小孩为了糖葫芦耍赖一般的哭闹。
金陵城也一样的冷漠,不为任何人停留,少了柳家,也依旧会有什么王家、陈家的冒出头来,甚至,他们可能还会为自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而拍手叫好。
柳府的门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匆匆经过的路人,原本为了彰显门户与财富的深红色大门此刻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由于太久没人住了,连门环上都落了好些灰尘。
我一打开门,就好像惊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重重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终于缓过劲儿来,我像父亲的书房径直走去。
说是书房,其实并没什么书卷气息,连之前装模作样的书法画作,也都被收起来了,只剩下满满一书柜的各类账本。
对于我那个没什么文化的父亲而言,唯一和笔墨沾边且能使他提起兴趣的事情就是记账了。
看着这满柜的账本,父亲那在火光中摇晃着的记账的身影仿佛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好像能听到他看到某些杂乱的账目而发出的叹息和咳嗽,又好像看到母亲端着茶水与点心前来,一边揉着他的肩,一点告诉他一定要注意休息。
我上前一步,想牵着他们的手,在他们怀里撒个娇,告诉他们“我好想他们,现在我好辛苦,但是我一定不会被打到”。
但瞬间,眼前的幻景如泡沫般碎裂,只留下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小小的身影。
我使劲呼了一口气,想把所有的郁结与霉运都呼出体外。
还是开始找账本吧。
我出生的那一年,新帝登基,正好是国历四百六十六年。
确定了时间后,本以为寻找的进程会轻松很多,没想到,我真的低估了父亲的辛苦程度。
单就那一年的账本,就有一层之多。
然而关于银铃铛的线索可能就藏在其中,不得丝毫马虎,还是一本一本慢慢翻阅吧。
也亏得在庵里的这段时日练就了我的耐力,不然按照我之前的性子,看到这么写繁琐枯燥的蝌蚪文字,大约没一会儿就要昏头睡过去了。
从门缝中招进来的阳光渐渐划走,整个房间开始被昏暗笼罩,我点了油灯,继续找寻。
细看着,才发现的确是有些不对劲的了。
国历四百六十六年,四月二日。
苏州,卖出蚕丝180石,进账3600两。
苏州,买入精品丝绸33匹,出账3300两。
国历四百六十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京城,卖出精品丝绸30匹,进账4500两。
国历四百六十六年,十二月六日。
金陵,买入茶叶10石,出账2000两。
这三处日期的账单条目看似没有问题,但这个时间却的确让人疑惑。
十月二十二日是我的生辰,如此算来,母亲是在年初怀上我的。
四月正是显怀孕吐之际,必然已经发现母亲怀有身孕了,然而此时父亲却仍旧北上卖货。
甚至在我出生的日子,他都没有回金陵陪在母亲身边。
我出生之后,父亲甚至不紧不慢,半个多月的形成拖了将近四十五日,才回到金陵。
越是这么看着,越觉得父亲的轨迹可疑。
这对于爱妻如命的父亲而言,真的太过于反常了。
突然,我的脑袋里闪现了这么一种可能——难道,我就是那位夫人口中贵女?
倘若这样,所有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但这一念头瞬间又被我打消了。贵女是幼时走失的,和我在年岁上可对不上。
于是,我的整个思绪又陷入到一团胡乱之中,再加上一整日都待在书房里,过分专注地翻阅账本一点也没进食,感觉脑袋顿时晕得厉害。
近日还是暂且作罢,明日得去找找原先府上的老人问问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