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战沙河》留井

3、第三章 中秋夜宴

　　这天，相府，年如陌院子。
　　年修永背手板着脸，瞧着身前低着头的年如陌，一副乖顺的模样。
　　“如陌，你的禁足解了。”
　　“父亲...大姐...”
　　年如陌倒是最先关心年如芸如何。
　　年修永并未想到年如陌会说这般话，踱了两步走到廊下，回过头却见年如陌还在那儿低着头等着自己，轻叹一句：“你大姐已经下葬了，这几日就别去找你母亲了。”
　　疑惑在年如陌的脸上浮现出来：“父亲这话是何意？母亲认为是女儿推的大姐吗？”
　　见年修永不语，年如陌心中了然，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语气有些自己听不出的不耐：“听灵儿说，市井传闻是如此。但没想到父亲母亲都不信如陌...”
　　年修永张了张嘴，最终只伸出手轻拍了下年如陌的肩头：“罢了如陌，父亲不希望你知道，如陌别怪父亲便是。”
　　年如陌眼神晦涩，抬眼盯着年修永的脸，随后偏过头，沉沉道：“女儿知道了，女儿无心怪罪父亲，父亲请回吧。”
　　年修永闻言罢便转身出去了。
　　灵儿轻轻合上门，担忧地看着年如陌：“小姐...”
　　年如陌双眼失神，跌坐在整齐的床榻上，柔软的薄被被她的动作弄乱，浅浅的堆叠在一块儿，像极了年如陌的心思。
　　“为什么...”
　　灵儿走到小桌前，又折回年如陌跟前奉茶：“小姐...奴婢听说那日五王爷和小将军也去了？他们未主持公道吗？”
　　年如陌皱了皱眉毛，回忆了起来：“倒是...没有。那日出事之后并没有见到王爷和小将军，想必王爷和小将军提早离开了吧...”
　　年如陌眼色黯然，垂首低声说着：“退一步说，五王爷和小将军开口，那不是唯恐天下不乱？”
　　灵儿哑口无言，自己是知道年如陌和年如芸关系好的，伸手接过递回的茶杯，出言安慰着：“...小姐不要再伤心了...伊人已殒，您再哭她也不能回来了...”
　　年如陌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也不知道我在哭谁...哭不知为何离去的大姐，还是被冤枉的我自己...”
　　灵儿还没接上话，门就被小厮叩响：“二小姐，夫人请您去一趟。”
　　年如陌小脸苍白，但也轻咳一声清清嗓子，高声回道：“好，告诉母亲女儿马上就去。”

　　冯氏院子。
　　进了房间，只见冯氏还是坐在小长桌后面，了无气色：“如陌来了，坐。”
　　想起年修永的话，年如陌便有些不想开口：“母亲叫女儿来有何事？”
　　冯氏有些诧异，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相爷跟你说的？”
　　年如陌抬眼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冯氏：“母亲...”
　　冯氏叹口气，沉默一会儿，轻声道：“若是换做是谁谁又不伤心呢...相爷如陌且多虑了。便说林姨娘，要似知道你出事了想必也伤心的。说起来，林姨娘近日身体如何？”
　　林姨娘，年如陌的生母，算顺序，得是家中的二姨娘，温顺怯懦的性子让她只是一人住在院子里，并无府里的事务要负责。
　　没想到冯氏会说这话，年如陌低头回道。
　　“回母亲的话，姨娘一直待在院子里不愿出来。如陌听府里郎中说姨娘身体无大碍，只是要多休养便好。”
　　冯氏点头：“如陌还是多去看看林姨娘罢。她年纪不小了，好容易又怀了个孩子，还滑了胎，她终究是伤心的。”
　　年如陌乖巧的应下：“谨听母亲教诲。”
　　冯氏拢拢袖子，给年如陌斟了杯茶：“今儿叫你来，是宫中来了帖子。”
　　的确，往年进宫这种事都是年如芸随着冯氏去，谁想到今年中秋前，相府出了这么个意外。
　　冯氏显然也知道年如陌为什么不说话，看着年如陌的眼睛苦笑了一下：“如陌不用担心，随母亲去便是，如芸走了也是她的命。这不还有你陪着母亲。”
　　年如陌望着冯氏有些复杂，攥着手指：“如陌听母亲的，母亲还是不要太伤心。”
　　......
　　回了院子，年如陌带了糕点去找林姨娘：“娘。”
　　年如陌推开林姨娘的房门，见林姨娘坐在窗边的桌前，走过去将手搭在林姨娘肩上：“娘？”
　　林姨娘回过头，见到是年如陌，便安心的笑了一下。
　　“如陌今日怎么来看娘了？快坐下。”
　　“给娘带了些糕点。”
　　年如陌笑，灵儿搬了个凳子让年如陌坐在林姨娘身边。
　　“唉...娘听说了苏府的事...如芸已经下葬了吧？”
　　年如陌本不想提这事，既然林姨娘提起，也只得多说两句。
　　“是...女儿也没想到...娘相信女儿吗？”
　　林姨娘看着年如陌的眼睛，叹了口气。
　　“娘怎么会不相信你，这事如陌着实是委屈了...只是怕夫人...”
　　“有娘这句话就够了，如陌便不怕了。如陌没做过的事，自然就是没做过。”
　　林姨娘伸手捋了下年如陌鬓角碎发，替她敛了衣容：“如陌照顾好自己便是，娘自己可以的。”
　　年如陌沉默，旋即对林姨娘笑开了花：“娘说的是，如陌先回房了。”
　　目送着年如陌离开，林姨娘安静的打开了桌上的糕点：“小桃，这糕点你拿去吧。”
　　“姨娘，小姐送来的，奴婢拿走不太合适吧...”小桃，林姨娘的婢女，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拿走吧，我也吃不了。”林姨娘长叹一口气。

　　几日后，皇宫。
　　年如陌穿着冯氏替她新做的衣服，头上戴着冯氏亲自选的珠花和簪子，随冯氏进了宫。
　　到了大殿，金碧辉煌的模样是年如陌从未见过的，低着头跟着冯氏一路向前，最终停在长桌的中前端。
　　“如陌你坐这便是。”
　　“是，母亲。”
　　年如陌拢着裙摆坐下，端坐着，眼神四处瞟着。
　　乌黑的木头点缀着上好的白玉铺造了地面，烛光摇曳，打在长桌的银盘上，在两边的繁复屋顶和朱红柱子上映照出了斑斓的光线。
　　陆陆续续的，长桌都被接踵而至的宾客坐满了。
　　人群的声音渐小，年如陌抬头，一个明黄色的人影走上了中间的高台，落座在了金灿灿的龙椅上。
　　皇上举了杯，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
　　“朕今日举办的是家宴，各位爱卿和家眷不必紧张。”
　　“花好月圆人团圆，众爱卿为国为朕鞠躬尽瘁，国泰民安也就是朕的福分了。”
　　皇上又言了几句，年如陌却也无心听了，龙椅下方坐的便是五王爷，对方或许是感到了年如陌的视线，缓缓转过头。
　　年如陌急忙移开了视线，面上浅浅作烧。
　　皇上此时放下了雕刻的玉杯，坐上龙椅，转头给身边的皇后一个淡淡的笑容。
　　话音甫落，舞女便上到了中间，乐师也开始奏乐，宾客三三两两重新开始说话。
　　冯氏一手扯着袖子，一手给年如陌夹了一块吃食：“如陌多吃些。”
　　年如陌乖乖点头：“母亲也是。”
　　冯氏似乎想说什么，年如陌转头，冯氏却什么也没说。
　　年如陌便是明白，冯氏总是对自己有隔阂，免不了对年如芸溺水的事耿耿于怀，心叹无奈，不知何时自己才能得以平反。

　　“今日中秋佳节，京城名门都汇集在这，想必都有才艺可献上吧。”皇后扶着扶手，一国之母实在不是虚名，面色友善，烈焰般的唇一张一合：“便从老五这开始吧。”
　　五王爷应声站了起来。
　　冯氏悄悄朝年如陌靠过来：“这是五王爷，墨融，要是遇到你可别叫错了。”
　　“儿臣不善诗书，今日便射上一箭吧。”
　　“噢？老五打算射点什么？”皇上明显感兴趣了不少，身板都坐直了。
　　“敢问这位是哪家小姐？”
　　墨融锐利的眼神落在年如陌的身上，年如陌硬着头皮站起了身：“回王爷，小女是相府二小姐。”
　　只见皇上眯了眯眼思索了几分：“相府二小姐...是否是那个精通诗文礼乐的？”
　　年如陌低头谦逊道：“小女不敢，只是粗略懂些皮毛罢了。”
　　皇上并未追究，转头问墨融：“老五你叫她作甚？”
　　“只觉得这距离刚好。二小姐能否帮我拿一个苹果？”年如陌拿起一个小苹果放在手上。
　　“对，二小姐手不要动。”
　　只听一声响，手中的苹果就被一根箭矢贯穿，年如陌也愣在了原地。
　　皇上同样也是愣了半分，随后带头鼓起掌来：“老五这箭术是一点没有退步，老九你跟他多学学。”
　　年如陌无心听皇上对九皇子的教导，只是坐下，盯着手里插着箭矢的苹果。
　　他是五王爷这事年如陌早就知道了，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相府的人。可这次他便是知道了...
　　冯氏转头见年如陌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小声关心道：“怎么了？吓着了？”
　　年如陌回神，笑：“谢母亲关心，如陌没事。”
　　冯氏仍存疑，终究拍了拍年如陌的背，并未多问：“没事就表现得精神点。”
　　后来席间各家公子小姐的献艺，年如陌都无心观赏，直到皇后叫到相府二小姐。
　　“相府二小姐？”
　　“皇后娘娘。”
　　年如陌赶忙放下苹果站起来，对着上头的皇后和皇上行礼：“不知准备了什么节目？”皇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如陌作首诗可好？”年如陌轻笑了一下。
　　“作诗也太无聊了，没听多少人作诗了？”墨融骤然出言不逊，年如陌有些尴尬，不知该做些什么。
　　“老五你插什么嘴，没见过你话这么多的时候。”皇后即刻出声数落墨融。
　　墨融原本看着年如陌，这下倒是转开了眼睛。
　　年如陌心中暗暗叹气，那日在马场确实是骗了他，但也不至于记恨这么久吧...
　　“那小女就刚刚王爷射的那一剑作首诗吧。”
　　此言一出，墨融的目光又回到了年如陌的身上。
　　“一箭穿心射月光，三军亮剑斩妖肠。神州四海齐欢笑，天下苍生尽乐祥。”
　　皇上听罢，面上带了笑意，手中执着酒杯，仰头一饮：“好一个天下苍生尽乐祥。没想到相府二小姐心系四海苍生，有如此鸿鹄之志啊。”
　　年如陌微笑着低头行礼：“小女拙作，能得皇上喜欢，是小女的福气。”
　　“坐下吧，相府二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皇后见皇上高兴，自然也是开心的，便同样出言夸奖年如陌。
　　坐下后年如陌瞟了一眼墨融，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但又感觉墨融望着自己的方向。

　　晚些时候，相府马车上。
　　“如陌今日着实给相府长脸了。”静寂的车厢，只有外面的马蹄踏在青石砖的声音回响，冯氏突然开口。
　　“谢母亲，是如陌该做的。”年如陌谦虚道。
　　“如陌...现在可有心爱之人？”
　　“如陌没有，婚配之事，全听父亲母亲的安排便是。”
　　冯氏单手撑头，微微叹气：“本以为你和五王爷很熟，你定是对他有些意思...”
　　“母亲误会了，五王爷想来定是看我温顺才选的我罢了。”虽和墨融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交，年如陌还是选择了对冯氏隐瞒，要是说了，免不了一顿责骂，况且五王爷对自己也没有意思便是。
　　冯氏若有所思，转头望向了窗外的京城：“或许吧...”
　　搪塞过去冯氏的提问，年如陌松了口气。之后的路上，便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