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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 凭栏千里是家山 ...


  •   舒离没有注意霍仲夜的出神,顾自把玩着手中的关河令,忽然说:“仲夜,我想是不是应该把一些老弱送出城去,城里留下的人太多,粮草快不够了。”

      “嗯?”霍仲夜无意识地道。

      “人一多,城里乱糟糟的,像昨天的事……”舒离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站起来在屋中踱步,顾自道:“再说,留下太多老弱,万一城里大乱,他们是最没有反抗力的……也拖累队伍……”

      霍仲夜肩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不自觉地抬手向肩后探去,舒离毫不客气地按住他的手腕向后用力反扳,另一手又在他后颈捶了一拳:“你有没有听啊?”

      “什么?……把人送出去……”霍仲夜极力回忆方才流过他耳边的那些声音,却硬是一个字没想起来,舒离悻悻放脱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对牛弹琴!我说把老弱病残和女眷送出城!你有没有什么女眷在城里?说句话,我派人护送到别处去!”

      “女眷?”霍仲夜口里的茶水几乎喷出来:“舒离你开玩笑,你看我是个有女眷的?亏你想得出来!”

      舒离怔了一怔,眼光颇有一些怀疑:“你给我的信上怎么说的?”

      霍仲夜脑中一乱,想起舒离自那次被刺后曾给他来过一封书信,对他千里寻药的行为没有一句感谢之辞——他们之间从没有这些客套,纵然是救回一条人命——倒是开头就骂了他一通,说霍仲夜不够义气,竟不肯多留两天等他醒来,害自己白寄了一张急笺却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霍仲夜大笑回信,指责他有了心上人却严守口风,来了,开玩笑般于信末补上一句:“余亦携红颜远游也。”

      他虽成名,但红颜劫数,其实绝无,添上这一句,只为不让舒离觉察他心里隐着的一段情思,舒离莫名其妙之下回信只有几个字:“原来此事都有默契。”霍仲夜展信,莞尔之后,一场风波就算过去,他耸肩:“断了,都是旧事。”

      舒离还当他为“断了”一事心情抑郁,过来抚慰般大力拍他肩膀,一边道:“行了!还有兄弟我呢,改天给你另找一个红颜。……我要送郦歌出城。”

      霍仲夜捧腹大笑,心里滚过一阵酸楚的快意。当年在房中给许天琳留下的那张字条毕竟起了作用,舒离若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也绝不会在他面前提及郦歌。“你去送罢,城里我负责。”

      “不会送得太远,顶多三百里,快马来回,一昼夜已足够。”舒离抬首望着窗外纯青琉璃色的深邃天空,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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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行已远,马顾沓然,舒离是第二日清晨出发的。及夜时已将郦歌护送到平静的旌城,并不停留,匆匆拨马回驰。

      马背颠簸,背后旌城的灯火已成这暗夜中唯一的一点温热,而长夜漫漫,前方商城的晓炊尚不见踪迹,夜色浓重如离愁,只有马蹄撞击的声音敲击大地,让天地间那些匆匆夜行的过客警醒着这一场短暂的流年惊梦。道路绵延未有尽头,似乎人生只是一段岁月的行路,岑寂而漫漠。在这样的夜中,才让人把一切过往都想起,想起那些刀枪,那些并肩,那一张冰雪的容颜。

      ——他与郦歌的相识,似乎竟是好久远的事情了。

      当时天华帝仍在位,他是无名的小卒,边境上的一次磨擦,许天琳提兵去援一个被围的村庄,据报丛国的小股乱军在那里烧杀。

      两千轻骑驰到村外,都有些发愣。

      丛国的乱军,三四百人而已,整整齐齐列在村外,不敢稍动,村口白衣飘拂,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长剑冷冷如雪,架在丛将的项上,双方对峙着,许天琳慢慢笑了,微一抬手,两千轻骑严严地堵住了路,从后面包抄过来。

      在战斗开始的时候,许天琳顺手提起了坐骑鞍侧的长弓,瞄也不瞄地拉弦,满引。飕地一声破弦轻响,舒离跟在他身边,看见那枝羽箭贯通了丛国将领的咽喉,血花绽放,白衣的女子斗笠下的眼睛似乎也透出笑容来,转身时衣衫飘起,看样子要离去。

      舒离心头一震,她转身时,从目光的死角处,接连贯出三支羽箭,向女子的背后射去,顾不得多想,他提气大喝:“箭!”提醒那女子注意,一边引弓疾发,也是接连三发,六支羽箭箭头互相撞击,一齐跌落在尘土里,再抬头望去,白衣的女子正看着他的方向。

      舒离知道那目光是给他的,自此有如失魂落魄,呆在原地,任铁骑刀光,在他身边奔驰来去,及到战胜收兵,身边的同伴带着艳羡的口气道:“那是国中的女剑手郦歌,常在这里出没的……似今天这般已不是第一次了。”

      后来升任裨将,在战场上与郦歌再次相逢,那一次,千万人中,她扯下斗笠,回眸微笑。那一刻他神思不属,满脑子都是曹植的《洛神赋》。

      又是年月流转。为救援许天琳,一支狼牙铁箭贯透右胸,重伤垂死时他字付仲夜,想将清孤的郦歌托付与他,在昏迷与清醒交织的日子里,听到许天琳说“郦歌一个人去了霜华雪山”,大惊之下,他猝然呕血,失去知觉。再醒过来时,伤势已无大碍,仲夜匆匆来去,竟不得一见,他引以为恨,却因军职所限,无法自由往来,近一年后,霍仲夜辗转托人,将一柄利刃送到他手上,附笺一纸,言明此剑极利,毛发可断,斩金如泥,给他防身用。

      舒离于边城上抽剑平斩,剑刃裂砖,如入朽木,城砖切面如砥,回首看见一边临风而立的郦歌向他微微笑着,白衣拂动,如欲乘风飞去,他心有所悟,将那一柄无坚不摧的长剑,铭为“倾城刃”。

      后来,变故暴起,许天琳回商城,被逐下狱,他心中存念,回商城去探视,却同样被软禁在寓所,不得脱身……从那以后,三年时间,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离开那座商城,那座太平时候充满了权力倾轧,党争攻讦,而战乱时候就堆积了刀枪剑戟,血火兵燹的襄国坚城,污浊与罪恶,战火与铁蹄的中心,而他,是固守着这罪恶之都的襄国第一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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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年流转,上弦的月儿升了又落,商城不破,皇族苟安,除了前线的烽火,似乎一切都已平静。旌城隶属离国,并不参与丛、襄之战,在乱世中有了一片难得的安谧。

      半年了……白衣的女子仰起头,注视那轮清疏的月,月是满月,人却不能团圆。月光投落,忧伤如眼眸。

      舒离,她轻吟这个名字,唇齿间有奇异的柔润感觉。仿佛那个英挺的将军就站在他面前,还是那么闲适,那么沉静,轻甲下的白衣胜雪。

      他们是这乱世中并飞的一双雪鹤。舒离是那种习惯了一尘不染的人,眼睛沉湛如夜,有奇异的亮色滑过瞳孔。那样集聚了世界上一切光明与黑暗的瞳孔,是让她第一眼望去,就怦然心动的原因。

      月圆的时候,常有恍惚的错觉。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小字,声音温柔。

      花开花落,风起风过,这一日,是中秋。

      郦歌翘首远望,明知道隔着三百里,连商城城郊的连山都看不见了,眼前却依然浮现出城头铁甲下的一袭白衣,她微笑了,坐在窗前,铺开一张竹黄信笺,提笔书下那个姓名,还不及再写别的什么,空寂的长街已响起了疾如骤雨的蹄声,郦歌心里一紧,紧接着,有人死命擂门,直欲将门砸破,郦歌提起门栓。

      门外一名士兵踉跄着撞进院里,盯着郦歌的脸,急切地说了一句什么。事发仓促,郦歌竟几乎没有听闻真切。

      “舒将军……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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