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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繁华万千,俱只是那一人的背景(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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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站在那里,一个人,满不在乎地笑着,洛川觉得很惊讶,一屋子的人,她怎么就只看见了他?在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大包厢里,她所能看见的不过是他而已,繁华万千,竟似只是那一人的背景。
五年的准备在这一刻尽成废墟。
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这酒怎么罚啊?”再回神时他已经近在咫尺了,手里正握着一杯柳思刚倒的“罚酒”,鲜红的液体映着他瘦长骨感的手指平白生出几分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的怆然。
洛川又是一惊,带着几分仓皇地抬起头,却撞见他嘴角不及敛去的笑容,不是常见的戏谑,却是满满的怜惜与纵容,还有隐约不明的伤痛。他的眼睛璀璨深邃,看似波澜不兴,却流转着满天星光,似在诱惑,又似邀请,洛川忽然感到有些目眩。
隐隐听见他的咳嗽声,洛川这才发现全班的目光不知何时又重新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而害她走神的罪魁祸首这会子正站在她跟前,一脸无辜地笑着。洛川觉得自己的脸有些隐隐发烧,正想往后退一步,离他远些,他竟不动声色地笑着,欺上一步,忽然伸出左手将她的右手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因他动作极快,而两只手又恰到好处的隐在层层的桌布之下,竟没有人发现。他原不是按牌理出牌的人,只是这一手也走得未免太出乎人意料了一些。
洛川不由得大惊失色,用力挣了几次,竟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心里早就是又羞又怒,又想起那些陈年的往事,比照着今日的情形,一桩桩,一件件,火上浇油似的,都叫她心里火烧火燎的烦躁,只是碍着在场这么多人不便发作。
这个男人却不再看她,只是握着杯子,闲闲地看着柳思问:“我与小妖两个人该罚几杯?”
小妖,他竟仍叫她小妖,这原是她在他身边最快乐的时候他给她起的绰号,她仍记得他曾说:小妖,小妖,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我一直一直都这么叫你,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少年时的一辈子啊,竟不过短短数载,从此萧郎是路人。
洛川面上一阵阵的发烧,身体却一阵阵地发凉,恨恨道:“我的酒我自己会喝。”
“然后,我送你回家。”他眼角微微上挑,眉一扬,在她耳边轻笑道:“听你在醉中叫我的名字?”
“你……”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如电影画面般清晰地闪现,原来并不止自己一个人记得啊,洛川的心里泛出丝丝清甜,却偏偏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回他,只是抬起头,拿眼狠狠地瞪他。
子轩却不理会她,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饮而尽,所有的罚酒。
和以前一样。
她的酒入他的肠,只是不能化作相思泪罢了。这个男人,哪有眼泪可为女人而流?洛川在心里暗暗笑道。
不想便是了。
洛川忽然向子轩浅浅一笑,扬起未被握住的左手,高声唤道:“宁馨,你要的那本书我替你带来了,快来拿,省得又忘记了。”言毕,乘子轩一愣的功夫硬是将右手挣了出来。而后,便不再回头,几步走到宁馨那桌,寻了个没人的空位坐了下来。
不是不思念的。只是物是人非事事非,所谓断送一生,亦只消几个黄昏罢了。
终究是回不去的,倒不如就这样的好。
洛川坐在席上许久,仍能感到身后他的目光,忽明忽暗,晦涩难懂,没来由的,心也一上一下秋千似地晃荡起来。或许,这一次她原是不该来的,来了,凭空多出许多愁绪。
同班的朋友多半是相熟的,对那些陈年的往事即便了解得不清楚,却也不会全然的不知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瞅着就一个个都带上了醉意,不免要寻上些人、寻上些事消遣消遣。那还有谁能比子轩与洛川更合适?他俩自上学时起就是出了名的绯闻男女,再加上子轩方才还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英雄救美啊?!用徐俊的话来说:英雄哪是那么好当的?就以猪八戒为例,他原本好好的做他的猪妖,偏偏多管闲事去救那个被抢亲的高小姐,结果呢?媳妇没骗到,还把自己给赔了进去,得去历那九九八十一难,那得多吃多少苦啊!他还从中得出了猪八戒必定是咱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只瘦肉型猪的结论,就差没把这写成他的毕业论文了。
论文没写成也就算了,人这一生本来就是遗憾多、苦难多,若还不在这有限的人生中努力挖掘出无限的快乐源泉,那就真得没法过了。很明显眼前他们的快乐源泉就是子轩与洛川。
只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洛川虽然看似温婉内敛、沉静素雅,骨子里却颇为冷傲倔强,若真的惹恼了她保不定会闹出什么叫人无法收拾的事,细想想也就只有从生性佻达、散漫的子轩这里着手了。
这种煽风点火的事还有谁比柳思、徐俊更擅长,这两人自然也是当仁不让,柳思先凑上去让子轩说说在英国游学时的趣事,子轩还未说几句,徐俊已将话头一带,继而问起子轩在英国时最想念谁?子轩是何等聪明的人,当然也明白他们的意思,故意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乱扯一气。不想满座的同学都拍着桌子高叫不满意,呼呼喝喝地定要他在班里的女生中指一位,当着众人的面亲口告诉她这些年他最想念的就是她。
“这些话怎么能在这里说?”子轩边笑边坐下来:“诸位啊,说这样的话总该拣个月黑风高夜,约在花园矮墙旁吧,在这里说多煞风景啊?”
众人知道他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想混过关,愈发的把桌子拍得地动山摇,不依不饶起来。
子轩只得重新站起来,鞠躬告饶道:“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我认罚就是了。”
众人却只是拍着桌子,敲着筷子,洛川心里明白那帮家伙只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子轩微微摇头,已是满脸无奈:“看来,我今天若不说是过不了关了,那你们也让我想想怎么说才合适。不要到时候我说得热血沸腾,人家却被吓得不知所措。”
全班一阵大笑。
洛川心里一动,不由得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目光正向自己望来,瞬间,视线相遇,平空的竟似有火花闪过。
他心里念的人可会是她?又怎会是她?
洛川暗笑自己痴心妄想得可以,若真有情,他当日如何舍得就那样将自己抛下,她是他抛下的——多余的。
洛川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曾经抛弃过自己的男人竟还能如此简单的牵动自己的心,只是,现在的自己长大了,也痛够了。拿自尊、骄傲去换爱情这样的傻事,一辈子做一次就够了。
许是子轩沉默得有些久了,众人又不耐起来。正想催促,却见他已离了座位,走到柳思跟前,一脸正色道:“果然要说吗?”
“当然,”徐俊抢过话头,起哄道。
子轩的面色愈发阴沉下来,却仍只是摇头,叹道:“我还是认罚吧,我总觉得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柳思打断他:“有人喜欢自己的话,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的吗?”子轩一脸的不确定,只问了这一声,又垂下头去考虑了片刻,终究只叹了口气,擎起桌上的酒杯,赔笑道:“我还是罚酒吧。”言毕就想先干为净,不想徐俊出手更快,往他臂上一吊,硬是把这杯酒给截了下来。
柳思夺下他的杯子,转身向在座的诸位同学高声问道:“他说罚酒,大家说好不好?”
“不好!”
“不好!!”
众人闹得更欢了,想想也是,看热闹、制造麻烦原是每个人都喜欢的事,再说又不要付什么责任。
洛川的心不知怎的就有了些不安,借着与宁馨说话的空儿,用余光向他飞快地溜了一眼,只瞧见他低着头,双眉紧锁,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面上的笑显是已有了几分勉强,他竟也有骑虎难下,犹豫不决的时候,洛川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又有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痛快。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让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子轩沉吟片刻,心里已是拿定了主意,他慢慢地抬起头,一脸诚恳地望向柳思,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也不是不能说的。只是,我若说了怕你们不信。”他略停了一下,补充道:“要知道,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众人等他的话已等得太久,都有了几分不耐,到这会儿,哪还管他说的是不是肺腑之言,都一齐叫道“快说,快说。”
子轩却并不着急,他酝酿了片刻,缓步离开自己的座位,微微一顿,便径直向洛川走去,口中漫声吟道:“春尽小庭花落,寂寞,凭槛敛双眉。”
人愈行愈近,声音却是渐近渐消,及至行到洛川跟前,恰吟道“怎救相思已成狂?”
略停,又相询“知么知?知么知?”此一问,竟似在洛川耳边低声倾诉,哀怨靡艳。
洛川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心底已是一片潮湿,黯然魂消。
子轩却并未再说下去,只在她面前一顿,依旧转身,沿来时的路慢步踱回自己的座位,笑着抿了口酒,继续吟道:“高楼明月常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吟毕,便施施然地坐了下来,不再开口,
众人一愣,显是未明白他的意思。徐俊是个急性子,率先发问:“你把话说说清楚,这算什么意思?”
“我说完了,”子轩一脸诚恳地说明:“高楼明月常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他说话时故意将柳丝两字拖长了声调,听着倒真像是某人的名字。他怕有人不理解,又补充道:“高楼明月常相忆忆的是什么呢?柳丝嘛,你们看,我们的柳思是不是长得婀娜多姿,亭亭玉立?”
众人闻言,都看向柳思,笑成一片。
子轩却仍一脸正色,感叹道“先人的智慧真是不可低估,早在一千多年前人家就预料到了咱柳思能成大美女啊。不得了,不得了!”
洛川也随众人笑倒,一抬眼,却瞧见他正静静地望向自己,目光似水,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叫她无处可躲,隐约闪动着她永远都不可能明白的光彩。
何苦呢?虽说也曾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为了他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可这五年来,毕竟是除梦里有时曾去外,最近更是和梦也新来不做。
或许,时间是真的可以使人忘却,就如他与她,也终将在岁月中淡去,成为彼此记忆里的一个不太熟悉的代号,只是那个叫仲子轩的男子与那个叫洛川的女人。
或许,真的会有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