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石阶深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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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平三年秋，旻朝帝后大婚。
整个明都并未沉浸在喜庆的气氛里，民间传，旻朝国运不济，天灾人祸连连发生，除却都中几家富贵人家，普通百姓早是叫苦连天，都外的景象更是惨绝。
钦天监与礼部算了个黄道吉日，前线如今吃紧，大臣们写了篇长长的文书，大概是说如此举朝欢庆的大事，定能为旻朝带来好的运势，在上苍的帮助下，平定乱臣贼子。贺文写的文邹邹的，我听的昏昏欲睡，宫里的嬷嬷为我梳洗打扮，更了皇后的服制入了宫。因着国库空虚，国婚一切从简，只需在天坛祭祀旻朝先祖。唔，如此正好，省去了不少繁文缛节。尤其是皇后的花轿游行，儿时我练习了这项许久。这是旻朝先祖定下的规矩，皇后接受册封后要坐在由黄花梨木制的轿辇上，从都外的护城河起，沿主城墙巡游一周，自最西头的城隅向北而行，游经官邸与各处郭，再入宫门。此举是让万民朝拜皇后，一来彰显皇家的恩泽，二来是让百姓表达对皇家的敬仰。约莫是三个时辰，皇后要正襟端坐，面含笑。这笑，要端庄大度，这气势，要即显威严，但又不能太不近人。总之很是难做，好在如今省去了。
我的封号是“宸元”，寓意是帝王元后，很好听。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郡主时的封号，“松吟”。
入宫的马车疾疾，已是深秋的日子，枯叶落在我掌心，与我道别。我素来是平淡如水的性子，我也不知是该喜或是怒。正殿的石阶冰凉，不知过了多少朝，多少代。一步一步向里，每往前一寸，便离过往又远了几分。
这是母亲所期望我走上的路，是江家所期望我走上的路。自天和十二年起，就属于我的路。我步子沉重，每往上一阶，似乎是踩在母亲的骨血上，踩在死去的将军府众人身上，踩在父亲的心口。每往上一阶，似踏空山谷悬崖，坠入深渊，万劫不复。每往上一阶，似入水底万里，葬于江鱼之腹。
长思君王爵禄之恩，父母生身之义，必以忠君为先，竭力尽心，长怀补报。
一步一行，母亲在悠悠礼乐下观我接过宝册与凤印。一步一景，江家上下目送我前行。一步一叹，父亲在千里之外被亲信斩落首级，与我告别。
我与温栩在天坛上香，行跪礼。祭祀后，礼部尚书将我的画相收录，在玉碟上撰下我的祖宗与名姓字。礼成后，我随宫人到了皇后宫殿——凤栖宫。
“禀皇后娘娘，这是老奴的养女阿依，年纪是小了些，但人是个伶俐通透的。”嬷嬷向我讲说内务府为凤栖宫择选的宫人。我们回明都后，因着以前府内旧人早已成了温铮的刀下冤魂，实在是件伤心事。哥哥并未再买入太多下人，只是挑选了几个杂役与老嬷嬷。而我入宫前便给了他们告老还乡的盘缠，打发了罢。如今这般光景，也不晓得他们还有没有故乡可回去，家里人可还安好？我既没有陪嫁丫头，阿依便是我最亲近的人了。阿依啊，瘦瘦小小的，是个可怜的孩子。
大婚之夜温栩未来凤栖宫。
阿依安慰我：“娘娘，一定是国事太繁忙，陛下才没来呢！”
“阿依说的有理，本宫明白。”
阿依是不大点的小孩，却故作老沉，像小大人一般照顾着我。
温栩不来，也好。不过倒不是什么国事繁忙，如今的明都摇摇欲坠，哥哥与那三万兵力......大抵是最后的希望了。
我脑袋昏昏的，不知是白日的皇后礼冠太重，还是最近事情太繁多的缘由。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我在儿时，只是将军府的嫡女江映月，每日与府内女眷玩闹。再长成些，我在国子监听先生讲习文章，与同窗手帕交嬉笑。还有，我刚被册封为松吟郡主时，那时温栩刚登基，一切从头开始，万事是值得期待的模样。
第二日晨，温栩来陪我用早膳，他的龙袍有丝丝莲花的香气，淡雅沁人。莲花，说来宋卿卿最喜欢了。
“映月若是觉得沉闷，可叫李嬷嬷带你去宫内转转，或是叫个戏班子来。”
我有时恍惚，温栩对我永远是这般相敬如宾。以前先皇后在时如此，我离都前与他告别时是如此，我回都来入宫谢恩时是如此，今时今日，仍是如此。
他与我寒暄，是些场面话，他的心不在这。
“映月想小歇一会儿，想必陛下国事繁忙，映月岂能多耽误陛下。”
温栩离去。阿依凑过来，笑嘻嘻地：“娘娘，您看，陛下心里定是有娘娘的，不然怎么一大早就赶来陪娘娘用早膳了！不过呀，娘娘，我的好娘娘，您下次可不能这样子说了呀，不然陛下以为您这是在赶他走呢，您呀，要让陛下多留在凤栖宫。比如，您让陛下陪您去御花园转转！”
“娘娘，不如阿依晌午去请陛下来凤栖宫用午膳吧！”
“娘娘，阿依做菜可好吃了，不如阿依陪您做些点心，给陛下送去吧！”
“娘娘娘娘，现在这季节最适合赏月了，阿依晚上去请陛下来咱们凤栖宫赏月好不好呀！”
“娘娘娘娘......”
我的脑袋又有些“昏沉”了，到底是小孩，阿依的话匣子一被打开，就没完没了了。唔，不过这样子也挺好的，比她故作老沉好多了。我看着欢喜，江家的女眷若是还在世上，大抵也如阿依一般。
“禀皇后娘娘，宋贵妃的宫女在外面求见。”
宋卿卿今日未来给我请安，早膳时温栩倒是有提起，说宋卿卿身体不适，患了很严重的寒症，如今是卧床不起。
这宫女带来些贺礼，是奉了宋贵妃之命来贺我的。算不上贵重，不过如今国库空虚，又怎来什么贵重之物呢，倒是一幅百喜图，是宋卿卿亲手所绣，寓意帝后伉俪情深，鸾凤和鸣。
礼罢，这宫女又跪下请罪，亦是奉了宋贵妃的命令。“禀皇后娘娘，我家主子实在是风寒严重，如今已然是卧床不起了。只是贵妃实在惶恐，贵妃说，‘嫔妃向皇后娘娘请安是旻朝礼法，妾向正妻请安是规矩。’贵妃让奴婢来她请罪，请皇后娘娘宽恕。”
“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宋贵妃，她的这幅百喜图绣的很好，本宫很欢喜。至于请安一事，宋贵妃近日都不必来凤栖宫请安了，好生歇息罢。”
这宫女连忙谢恩，我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晚上温栩来陪我用了晚膳，他换了件龙袍，龙爪处的绣工很有特色，是回针绣勾出来的轮廓，与那幅百喜图上的针法相似。莲花的香气淡淡的，萦绕着，仍是淡雅沁人。用完了膳，他坐在凤栖宫正殿出神，不知是在想什么。
“陛下还是回御书房去处理政事罢，映月要早些歇息了。”
“好，朕先回御书房了，映月好好歇息。”
秋夜凉，不晓得千里之外的哥哥还好不好，不晓得哥哥还能不能回来。
我坐在庭院中，一片寂静。明都的月很圆，很好看。我觉这一刻极好，我许久没享受这样子的宁静了，阿依像江家的姊妹一般陪在我身边。我已成为了皇后，想来母亲与江家是高兴的。
“娘娘，您怎么又赶陛下走呀，您要让陛下在凤栖宫过夜嘛。”
我揉揉阿依的头，“那阿依可知，陛下去哪里了？”
“自然是去了宋...御书房呀，娘娘，您别多想，陛下一定是去处理政务了！”
唔，阿依那样一个小孩子，都想得到温栩是去了宋卿卿那里。这阖宫上下，又有谁人不知呢。我看的明白，温栩的心不在我这里，何必强留。阿依还小，不大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只是嬷嬷从小教养她，在这宫里谋差事，就要为主子谋荣宠，让主子讨得陛下的欢心才是。是了，这深宫，从来就是这样。
我无心遐想恩宠，满心哥哥此去是凶多吉少，可叹我江家满门，再无将才。此战若败，关外人浩浩汤汤十万大军，将一举攻破平川，绢谷，直驱明都。明都城二十万妇孺百姓，全将成为刀下亡魂。旻朝，也将终于顺和三年。
这些，温栩也是知道的，可惜如今，做什么也于事无补，许是天将亡大旻。
庭院外传来嬷嬷们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我呸！这宫里谁不知道陛下这几日是宿在了宋贵妃处，她哪里是什么得了寒症卧床不起，要我说，这明是给咱们娘娘下马威，摆的好大的谱啊！”
“是极是极，这妖妇实在猖狂，连请安都不曾来，也不是陛下是着了什么魔，既处处护着她！”
“瞎说什么呢，都给我退下去，不许在传出这些腌臜话来，你们一个个地，都管好自己的嘴！”阿依像只气呼呼的小老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石阶深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