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的女皇生涯》一只薄荷猫

8、第七章

　　酒酣人散，明月高挂。
　　大兴帝站起身，让张宝给他披上织锦披风，回头对丁丁道：“微儿，你跟朕来。”
　　两人在众臣的恭送声中离开了修和殿，丁丁本以为皇帝要回自己的寝宫德庆殿，谁知他一转身，直接向外宫的方向去了。
　　丁丁心中疑惑，但还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前面开路的太监足有四十多名，手中提的灯笼形成一条逶迤的光带，穿过重重回廊和宽阔的广场，直至定元殿。
　　定元殿乃是整个大崇宫乃至整个大兴国土上最大的宫殿，也是大兴皇帝即位、大婚以及举行其他重大庆典的地方。高耸的雕檐斗拱，宽阔的丹陛，还有十八尊巨大的铜鼎，无一不昭示着皇权的威严。引路的太监们左右分开，立在殿前，张宝走上前，推开巨大的朱红色雕花大门。
　　沉重的“吱呀”声消失之后，定元殿庄严华贵的内部陈设展现在丁丁眼前。虽只有淡淡的月光和太监们手中提的灯笼作为光源，但丁丁仍然能感受到那种威压之感，而整个大殿中最显眼的摆设，当然是放在那楠木镂空透雕龙纹的金漆基座之上的宝座了。
　　大兴帝当先迈入殿中，在那九龙金漆宝座的面前停下，神色复杂地看了它片刻，回头对丁丁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父皇会带你来这里，对吗？”
　　丁丁垂眸，低声道：“不，儿臣还是有些明白的……”
　　“你不愿意当皇帝，对不对？”
　　丁丁讶异地抬头，大兴帝却微微一笑，缓缓地走上那铺着朱红色地毯的台阶，来到宝座前坐下，“张宝啊，你出去看着，让朕父女俩好好说说话。”
　　大门再次嘎嘎关上，殿中只剩他们父女两个。大兴帝拍拍身侧的锦褥，道：“微儿，过来，陪父皇坐坐。”
　　丁丁看着大兴帝疲倦微笑着的脸，咬着下唇，摇摇头：“父皇，那个位子，只能一个人坐。”
　　大兴帝直直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问：“这就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当皇帝？”
　　丁丁微微点头，随后又摇头，道：“不仅如此……儿臣觉得自己不能胜任。”
　　大兴帝笑了：“为什么？”
　　“这天下太大，责任也太重……儿臣自小长在深宫，虽由博学之士开蒙，将满腹学识倾囊相授，却并没有学过多少治国之策，且儿臣身为女子，恐怕……”
　　大兴帝又是一声长叹，道：“微儿，你是不是认为，父皇是因为你太子哥哥谋反，再无合适的储君人选，才将这个位子传给你的？”
　　丁丁抬头看着大兴帝，眼中满是疑惑——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大兴帝苦笑：“微儿，这你便错了。即便衡儿未曾谋反，朕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的。”
　　丁丁惊讶地瞪大了眼。
　　大兴帝接着道：“衡儿本性并不坏……非是因为父皇是他父亲才这么说。这孩子自小便十分仁厚，与他母妃大不相同。况且他天资聪颖，能力也不差，这些年的表现也可称得上是优秀，但他有一个让朕无法将皇位传给他的弱点——他太过依赖母家了。对于一个储君来说，这是致命伤。”
　　他低叹：“并不仅仅是外戚专权这一个害处，作为一个皇帝，倘或太容易受别人的影响，便会给整个国家招来灾祸。外戚，宦官，权臣……没有舒氏，也会有别人。衡儿他，并不是一个有决断的人。
　　“从去年的宫变里，你也应当看出来了，他太过优柔，若非如此，朕也无法在你的帮忙下翻盘……其实朕当时也是下意识地想看看，这个孩子能做到什么地步……结果，他还是让朕失望了。”
　　丁丁再次瞪大了眼，看向大兴帝。怪不得她总觉得事情实在进行得太过顺利，秦高和殊町主帅也未免太过配合，行动也太过迅速，原来是因为皇帝早有准备！
　　“明明心中未曾下定决心，却因为舒氏的劝说而发动宫变，这是一，明明已经掌控了宫中的形势，却无法下狠心处置朕和你，这是二。他终究没有成为一国之君的气魄和手段啊！
　　“但微儿你不同。的确，你并不是作为储君人选而培养长大的，对权术之道也并不算了解，但是你的心志，却比衡儿坚定得多。你对蓝家那件事的态度，令朕很欣慰。不因自己的怒气和其他人的看法而影响自己的决定，这点是很难得的。去年的宫变，也让朕看到了你的机智与果决。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朕很惋惜，衡儿没有这种品质。
　　“朕之所以决定将皇位传给你，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兴帝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她，目光温和。
　　“你很宽厚，但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的原则。你也很谨慎，但不会墨守成规。最重要的，你知道不因自己的喜恶来做出决定。这三年来，朕一直在注意明仪殿中的人员流动，发现你居然深得用人之法。治国之道，你不明白，并没有多大关系，朕会留给你合适的人才辅佐你，只要你懂得如何去用他们。”
　　大兴帝轻咳一声，丁丁走上前去，替她将披风系紧。大兴帝握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丁丁：“微儿，父皇自二十四岁登基，到如今也有三十多年了，虽然称不上是英明神武，却也是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大兴在父皇手中，亦可称得上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父皇不敢随便地把这个担子压到不合适的人身上，也不愿意让别人毁了父皇这一生的心血，父皇的心思，你可明白？”
　　丁丁感觉到大兴帝那双疲惫衰老的双手上的温度，抬眸看着大兴帝热切的眼神，缓缓地点了点头。
　　“父皇要交给你的，不是至尊的地位，也不是无上的权柄，而是关系着整个大兴气运，关系着天下百姓命数的一副重担……父皇知道你之前并不情愿，也知道你以后会很辛苦，但父皇知道你担得起这个担子。”他长叹一声，“如今，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替朕承担这副重担了。”
　　大兴帝语意竟渐渐变得萧索起来。
　　丁丁心中一热，双手握住大兴帝的手，道：“父皇……等您担不动了的时候，儿臣替您担了就是！”
　　大兴帝看着她，目光一柔，轻抚着她的头道：“好孩子。”
　　大兴帝顿了一顿，道：“知道朕为什么会擢拔何岳做丞相吗？”
　　丁丁摇头。
　　“这个人是留给你的。朕看中他，不仅仅因为他能力很强，也因为他不恋栈权力。当初朕把那个巡海史的职位给了他，也就是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不仅革除积弊，建立一套完备的新制度，而且功成身退，毫不犹豫，这个人……呵呵，当真是朕登基以来，难得一见的人才，专心于实务，只求有所建树，不慕虚名，不贪权势，甚至不爱美色金钱，若是他早生二十年，朕……微儿，这个人，父皇留给你，你要用好他，也要护好他，你可知道？”
　　丁丁咬唇：“父皇，还早呢，这个人，得让他给父皇效力个够再留给儿臣。”
　　大兴帝轻轻一笑，拍拍她的头，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