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的女皇生涯》一只薄荷猫

10、第九章

　　丁丁原本以为自己还有余地好好考虑这件事情，谁知道，老天爷却不肯给她这个时间了。
　　大兴帝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很虚弱了，那次晚宴之后，因为过度劳累，他再次卧床不起。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太医院一班老太医们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让大兴帝有多少起色，反而让他们自己也病倒了两个。
　　丁丁每日到德庆殿中侍疾，亲尝汤药，衣不解带，却见大兴帝的病势日渐沉重，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不到，当真是忧心如焚，再加上宫中更是因此而暗流汹涌，本来一向沉稳的她也难免心浮气躁起来。
　　其实她心中也有些难以说出口的愧疚——因为占了仲长微的躯壳，享受了本不属于她的父爱，也因为隐隐觉得，大兴帝的病是因那日晚宴后父女俩之间的谈话并不顺利的缘故。
　　这日，太医们请过脉后，照例到偏殿中会诊，讨论病情。丁丁小心翼翼地喂了大兴帝半碗参汤，又安顿他躺下，立即带了人到了偏殿。
　　殿中的气氛十分沉闷，几名太医或站或坐，皆是一脸愁闷，见丁丁昂首进殿，连忙跪下行礼。
　　丁丁草草挥手让他们平身，道：“本宫今日来，是要问问你们，父皇的病到底如何了？”
　　空气一阵凝滞，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是年纪最大的赵永德轻咳一声，拱手道：“启禀殿下……”
　　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丁丁打断了：“本宫不想听你们掉书袋，只想听你们一句准话，父皇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又是一片静谧，赵永德满是沟壑的额头上沁出汗珠，一言不发，像是撬不开的蚌壳。
　　丁丁坐在桌旁，纤长的手指在黑色的桌面上轻敲着。她冷冷的目光从这个人脸上又转到那个人脸上，每一次游移都令对方几不可见的瑟缩起来。
　　停了半晌，她终于轻喝道：“云子墨，你来说！”
　　众太医中最年轻也是一向最没有发言权的云子墨听到这声轻喝，吓了一跳，不禁抬起头向定安公主看去。
　　他今年二十五岁，进入太医院不过两三年。云家世居地处大兴东南部的宁州，本就是岐黄世家，而他更是早早就被父亲送到缅青山上，跟随被称为国之圣手的屈夏屈大夫学习医术，学成之后，便被破格延揽入了太医院。因为师父的名气，他在太医院也颇受礼遇，但到底因为年纪轻，并没有资格参与皇帝的会诊。此次若不是因为接连有两位太医病倒，他也不可能作为替补站在这里。
　　本以为自己也只是充充数而已，没料到定安公主竟然会撇了其他几位年高的太医，直接询问自己。
　　面前的少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浅蓝色的衣袍如烟似雾，舒展开去，镶嵌着蓝宝石的黄金发箍在她的乌发间闪闪发亮，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她毫无瑕疵的雪白肌肤上，整个人就好像在发光一般。
　　云子墨一对上定安公主那乌黑明亮的眸子，心跳就仿佛漏了一拍，呼吸都有种要停住的感觉。他脑中一热，撩起袍子，上前一步，跪在公主面前，朗声道：“但凭公主发问，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番举动顿时令殿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各式各样的目光马上投注到他身上。
　　丁丁垂眸注视着面前的云子墨，他面目俊秀，眉宇清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爽直之气。她心下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选对人了。
　　“依你看，父皇的病势到底如何？本宫不喜欢听那些绕来绕去的话，你直说便是，本宫赦你无罪。”
　　这些天来，太医们天天来看诊，头几天还能听到他们争上几句，到如今一个个都成了雷惊的鸭子，一句爽快话都不肯说。
　　云子墨叩首道：“微臣不敢欺瞒公主——”他停顿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圣上的病，只怕是不能好了。”
　　丁丁整个人都僵住了，血色从脸上褪去。
　　因为太医们的态度，她心中其实早有预感，只是亲耳听到，还是令她如遭重击。
　　她过了好半天才恢复过来，轻声问道：“还有多久？”
　　云子墨把最难说的话说了，此时反而轻松了一些：“迟则半月，早则——不过六七天了。”
　　丁丁木然坐着，殿里静得出奇，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丁丁才缓缓抬手，令太医们离去。
　　静秋担心地看着丁丁，低声唤道：“公主……”
　　丁丁茫然地抬头，像是被突然惊醒了似的。静秋看着她的神情，心里一惊，这三年来，公主一直都显得很有主见也很沉稳，这种六神无主的表情，她还是头一次看见。
　　这时，张宝轻手轻脚地走进偏殿：“殿下，圣上刚刚醒了，正在找您呢。”
　　丁丁有些恍惚地看着张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跟着张宝走向寝殿。

　　德庆殿内，帐幔低垂，轻烟缭绕。大兴帝靠在叠了几层的明黄色靠枕上，气息微弱。看到丁丁进来，他脸上露出了期盼和释然的表情。
　　“微儿，过来坐。”他抬抬手，身边的小太监立即端过一个绣墩来放在床边。
　　丁丁走上前去，坐了下来。
　　“张宝，你把人都带下去，让朕和公主单独说说话儿。”大兴帝淡淡道，话未说完，他轻咳起来，呼吸变得急促。
　　“这……”张宝迟疑了。
　　大兴帝冷哼一声：“怎么，朕的话你都敢不听了？”他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帝王的威严。
　　张宝躬身道：“奴才不敢。”说着一挥手，守在殿内各处的太监们都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殿门也被关上了。
　　原本起色就不太好的大兴帝此时更是形销骨立，只有一双眼睛还残留几丝生命的光芒。这样的状态令丁丁心中更是难过，且心中更有一种惶惑之感——这三年来，一直都是大兴帝在庇佑她，宠爱她。如今，这位慈爱的父亲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而她，将要依照他的遗愿成为整个大兴的君主……
　　“太医们怎么说？”大兴帝的声音惊起了正在沉思中的丁丁，她猛地抬头，看着一脸淡然的大兴帝，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大兴帝看着她的神色，长叹一声：“不必说了，朕都知道了。”
　　丁丁忍不住抓住大兴帝的手道：“父皇，您不要瞎想……”话未说完，她的喉头已经哽住了。
　　大兴帝颤抖无力的手回握住她的，轻轻道：“哭什么，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知道，不过就这两天的日子了。”
　　丁丁红了眼眶，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大兴帝看着垂头不语的丁丁，突然道：“你不是朕的微儿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