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而已》月下僧

3、花好月正圆

　　右相是跟着先帝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两代元老，深受皇家器重。
　　此番右相大寿，声势浩大，顾珩随着钟故明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寿辰那日回到了右相府。

　　顾珩第一次见到钟故明的妻子就是在这天，他的妻子并不像其他那些京城名媛一样温顺柔弱，反而有几分英姿飒爽，待人接物直爽大方，毫不扭捏。
　　顾珩记得，有一次大胜归来，钟故明带着他们几个庆祝的时候，有人打趣他，问他和妻子是怎么认识的。
　　钟故明说，有一回宫中举办蹴鞠比赛，他们两个人分别在两个队伍里，自己这方赢了以后，她直接走过来对自己说，你蹴鞠踢得不错，叫什么名字，交个朋友吧。钟故明说他从未见过这般性格爽朗的女子，倒觉得有趣，后来他们二人便成了朋友。
　　右相看他年纪不小了，身边有好不容易有了个异性朋友，便张罗着要给他说亲，见他不反对，这事儿也便成了。

　　钟夫人待他很好，可他心里却无法真心待她。
　　顾珩知道，自己荒唐极了，他希望钟故明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不想看到钟故明对其他人好，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心里，直到这天看到钟夫人站在钟故明身边，他才明白这不是占有欲，这是一种无法分享的感情。
　　顾珩以为有些情感只要藏在心中就永远不会冒芽，他永远都是他的师弟。
　　他甚至悄悄的想，等到寿宴结束，钟故明就会跟他一起回去，这样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们无关。

　　可是当他去找师兄练剑时，看到钟夫人温柔的替钟故明拭汗，当他傍晚想像往常一样缠着师兄闲聊时，看到红袖添香的场景时，他落荒而逃。
　　感情一事，初时只是一簇微小的火苗，一捻即灭，只是无人发觉，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烧成了一堆滚滚大火，炽热灼烈，避无可避。
　　当顾珩意识到的时候，他狼狈的逃避着这一切，他害怕师兄知道后，不再理他，害怕其他人知道后，对师兄指指点点。

　　往年除夕，钟故明总是不在，因此今年除夕右相府热闹非凡，张灯结彩，下人们也是言笑晏晏，想着过节又能领到一大笔赏银。
　　顾珩待了一会儿，借口说答应了朋友要一起去看除夕灯会，便早早离场，他实在无法毫无波澜的看着他们二人恩爱甜蜜。

　　京城的除夕灯会热闹非凡，即使空中飘着鹅毛小雪，京城中的百姓也都想出来凑凑热闹，毕竟这么盛大场面一年也只有一回。
　　顾珩走在街上，他不知去往何处，也不知要在哪里停下，热闹都是别人的，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他自幼丧母，父亲带着他东奔西走。他们到了边境，而父亲却重病缠身，病故之际，遇见了年少时的好友，也就是大将军，便将儿子托付给了大将军。
　　这么多年，顾珩四处漂泊，从未有家，只有在军营里，在钟故明身边，他才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宁。

　　“芙蓉糕，买芙蓉糕了”，听到前面的摊子上有人在卖芙蓉糕，顾珩不自觉走了过去，他想起刚跟在钟故明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错什么，惹得钟故明不喜欢。
　　每当钟故明问他东西好不好吃，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就挠着头，结结巴巴的说“都喜欢，师兄决定就好了”。
　　只有一次，钟夫人派人不远千里送来芙蓉糕，钟故明自己还没来得及尝，就让身边的顾珩先吃，问他好不好吃，顾珩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回答，开心就从眼里渗了出来，钟故明一直仔细观察着顾珩的神色，他发现这一次顾珩是真的喜欢吃，便把所有的芙蓉糕都给了顾珩。
　　后来顾珩发现钟故明总是在处理完军务后，去后厨那边，身边的人问他，他就说既然是将军，那军营中的方方面面都应该有所了解，将士的吃食更该关注。
　　直到有一日，他亲自提着一个食盒回到军帐，神秘兮兮的叫顾珩过去。
　　顾珩打开食盒一看，是芙蓉糕，和之前京城送来的一模一样，顾珩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吃，钟故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傻看着干什么，快吃啊，我试了好几次，放心吧，我尝过味道很好的，以后你再想吃芙蓉糕，就直接跟我说”。

　　顾珩不知道这个平时从不理俗事的少年将军，是怎么从千里之外找到了芙蓉糕的做法，又笨手笨脚的在后厨一次次试做。
　　他只记得他吃芙蓉糕的时候，觉得比上次吃到的还要好吃，甜甜的滋味从舌尖直甜进了心里，似乎把他前半生的苦痛全都淹没了，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苦痛，还有这么甜蜜的感觉。

　　“想吃芙蓉糕了吗，我回去做给你吃吧” 不知何时，钟故明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你怎么在这儿，就你一个人？”顾珩看到钟故明突然出现在身边，不假思索的问出了口，说完才觉得这么问有些奇怪。可又暗自高兴，钟故明是为了来找他，才在除夕夜独自出门，至少他在钟故明心里很重要。
　　“阿珩，自从来了京城，你总是很别扭，是不是哪里不开心，你告诉师兄，不管什么事，师兄都能帮你解决”钟故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自从来了京城，这个小师弟就有点儿不太对劲，尤其是夫人在的时候，好几次他明明看见顾珩来找他了，可还没走过来，就一溜烟又跑了，他本要跟过去问问，可夫人就在身边，又不好直接离开，总是弄得左右为难。
　　今天是除夕，顾珩又说晚上和朋友有约，钟故明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总觉很不舒服，自从顾珩出门后，他就一直心不在焉。
　　本来他答应了要陪夫人一起守岁，但最后还是决定出门去找顾珩。

　　“师兄，我只是······水土不服，哈哈哈哈······师兄，那边好像放烟花了，我们去看看吧”顾珩正说着就拉着钟故明跑向桥头，那边是看烟花的绝佳位置。
　　天边姹紫嫣红，五光十色，绚烂无比；周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喧闹不绝。
　　钟故明担心顾珩被人流冲散，便牵住了他的手。
　　顾珩的手冰冷异常，被钟故明牵住的一瞬间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钟故明觉得就好像是心里被小猫挠了一下似的，掌心里常年习武生出的薄茧偶然触碰到冰凉的皮肤，有些隐隐发痒，但他却不舍的动，总觉得这片冰凉离开了自己，就再也捂不热了。
　　顾珩在被钟故明牵住的一瞬间，就忘记了呼吸，脑中一片发蒙。
　　周遭熙熙攘攘，可此时他们的世界里却很安静，只有对方。
　　“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倏然，顾珩笑着说。
　　他幽蓝的双眸仿佛蓝色的烟火般缱绻温柔，又带着些许灿烂的光彩，世间万般光彩似乎都不及他眼中绚烂。
　　这双眼睛在钟故明心中终究是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以后的数年间，每当他凝望夜空，总会觉得似乎是顾珩在看着他，陪伴着他。

　　“啊？”方才一朵烟火正好在天空炸开，淹没了顾珩的声音，淹没了这尘世间一切的杂音，只有漫天烟花肆意绽放，只是烟花易冷，流光易散，终究是抓不到，留不住。
　　除夕之后，按理说冬季也该过去了，这一年的冬季似乎格外漫长，彻骨的凛冬竟又卷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