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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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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看到他言语间依旧云淡风轻,脸色却透出灰白,握着手巾的手背上筋络尽现。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只好将手巾取出将自已的手塞进去给他握着。好像不这么做,他就会捏断自已的手指。
君习玉眯了眯眼,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给了白若一个放心的眼神,声音有些嘶哑。
“阿若,宫中远比你想像的更险恶,表面的风光不过过眼云烟,一切浮华尽是虚幻,万夫不当的英雄也好,绝色倾城的红颜也罢,朝夕之间尽成白骨。”
“我的外祖父原是崇元的尚书,生前和骠骑将军诸百胜曾因志趣相投而结为了生死至交。燕南城之战后,父皇抄诛诸家的意诣让外祖父深而不忿,他多次进言劝阻父皇置之不理,联合百官请愿却被父皇责骂。想请求乞身以还,奏折被父皇束之高阁。最后愤而在朝堂之上触阶而死。父皇认为外祖父驳了他的脸面,遂对我们母子不喜。母亲被迫出家,我被送与未有子嗣的徐夫人抚养,住进了长恩宫。”
“后来在长恩宫内再次看到父皇时,我因思念母亲请求他放我出宫。他让我死了这条心,说他的儿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宫里。于是我便求他赐我一死,却引他大怒。他骂我是佞臣余孽,其心可诛,一怒之下将我抛入花园的内湖中,那一天被下人从湖中救起后,我便得了畏水症。他又斥责徐夫人没将我教好,随后半年都没再踏入长恩宫一步。”
“自此后长恩宫上上下下皆知我身为皇子却遭到父皇厌弃,徐夫人因失去父皇宠爱将怨气发泄到宫人身上,宫人们无处发泄,于是找到我这个罪魁祸首。”
“我自以为最难不过一死,从那天起一直到十三岁,却终于明白比死更难的是生不如死。那日后我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照顾我的宫人们时常‘忘记’给我送饭,衣衫份列也被人苛扣。夏日还好,若是到了每年最难熬的寒月间,屋中的碳火常在我入睡时被人取走,领到的棉被也是腐坏发霉的。饥寒总是同期而至。夜间太饿太冷之时,没有人给我换热水,我便喝冷水充饥,绕着屋内跑步驱寒。”
“因为没人照顾,身上生出许多虱蚤,那时长恩宫最下等的宫人看到我都要掩着鼻子说声晦气。”
“别的都可以忍,只有饥饿最是难忍,我为了活下去,食鼠蚁,喝灯油。连长恩宫花园里的花木,都几乎被我尝了个遍。走运时也能混个半饱,如果遇到哪天运气不好,轻则腹泄,重则腹痛。记得有一日在墙根上看到一种蔓藤,开出的黄色的小花和胡瓜极为相似,谁知道吃完后上吐下泄,昏厥了好几日。幸运的是这么多年还真没有一种吃死了我。只是那时起胃腑便落了毛病,不能吃寒凉生冷的东西,甜食更甚,不然便会用疼痛来狠狠报复我一下。”
“我对幼时的记忆,和母亲在一起的已经记得不清楚了。反倒是母亲走后的那些年月里,饥饿的印象犹为深刻,深得像是溶进了我的骨血之中。我直到现在还时常梦到到处找东西吃。”他说着说着自嘲般地笑了笑。
君习玉的笑容刺得白若心头大恸。他的表情仍旧如初遇之时那般温和恬淡,往日看他待人的态度冷漠自恃,白若只当他因自小生在帝王之家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性情孤傲不群,却没料到这种超然之外的出世之风竟只是一种习惯性与人拉开距离自我保护的方式。
想到七八岁的君习玉在宫中挣扎求生,几度几乎丧命于父亲和下人之手。如今历尽煎熬换来的却只是亲母冰冷的尸体,十年的等待终成泡影。她终于明白君习玉当日跳河时心中的绝望。
白若的一滴泪落她红色的襟裙染上,像开出一朵深红色的梅。他伸出修长冰冷的手指轻轻拂去白若眼角的泪水,愧疚地皱眉:“对不住,不该说这些惹你心烦。”
白若摇头,咬牙切齿地问:“你父皇混蛋,这些宫人跟着混蛋。你那时才几岁的孩子,这些仇怨与你有什么相干?他们何其忍心?”
“何其忍心?”君习玉讪笑道。“你何不问狼吃羊时何其忍心?”
说着用手指按住她的嘴唇,“这些话今后切不可再说。记得了吗?”
白若知道他是担心她祸从口出,边点头复又不甘心地问:“你那不肖父皇也罢了。他们这些奴婢居然也敢对主人如此不敬。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徐夫人?”
君习玉微微一哂:“当时年幼,不懂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还真的去告过。徐夫人听过责骂他们几句,最多打几鞭子也就罢了,但我之后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说罢摇摇头,自嘲地敛了目光。白若看他欲言又止,急得扯过他的袖子连问怎么回事。君习玉指着她的手说:“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指的是白若抓着那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