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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燕青啊燕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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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说了这样一番话,问话的官兵不由横眉怒目地斥责起来:“我听你这厮说话柔声细气毫无男子血性,想不到你竟然胆大包天,要见韩夫人,你岂不知,不单韩夫人随同军中,韩将军同样在咧,你要不要也见见他?”
李师师无奈地哼哼一笑,说道:“也行,那劳烦你干脆把她夫妇二人都请过来也好,但是要私下里去说,勿令他二人以外的其他任何人知晓此事。”
“你!”
这官兵正要发怒,伸手指着她还未说出话来,旁边那个愣头愣脑的瘦高个子忽然瓮声瓮气地打断了这一切,“你的眼睛还有你的声音,我认出来了,你就是我曾经埋伏在赵三身边的时候,有一次听命于他夜里从矾楼将你带去他的别苑的那个人吧?我记得你,我拉着你爬高跳低,你明明心嘣嘣跳的震天响脸上却还装作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李师师微微吃惊地睁大眼睛,不知道应该先表示讶异,还是先因为这小孩直不楞腾的讲述感到哭笑不得的难堪。
“什么?赵三要他将你从矾楼带走?你到底是谁?”
年长官兵的奇怪反应令李师师始料不及,此刻他已经不单单是怒容满面了,他神情复杂,带着诧异和研判的目光深深地盯着李师师,眼中情绪涌动,比愤怒更剧烈。李师师心想难不成他跟矾楼有仇吗,听到这两个字就像是恨不得要杀了自己。
李师师总不能在这两个奇怪的陌生人面前主动自报家门吧,只好避重就轻地向那个一脸呆愣的年轻官兵说道:“喂,小孩,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呢,你是谁?一会儿说你跟着赵三,一会儿又跑来这里,你是做什么的?”
“我啊?我叫孟乾,从前是小乙哥将我从西北带到这里来的,他有一阵子跟那个赵三有事情合作,让我先跟在赵三身边,我就跟着了,后来小乙哥走的时候我就又跟着走了。”
李师师吃惊道:“小乙哥?你说的可是燕青?”
那孩子咕噜咕噜转了下眼睛正要说话,年长那位官兵打断道:“乾哥儿,你别跟他废话,他不肯说,你来说,他到底是谁。”
那孟乾老实极了,马上乖乖回答道:“她就是矾楼那个据说唱曲唱的很好的那个女子嘛,她故意模仿男子,可是声音一点都不像,脸上化的也不像,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李师师口中啧啧地连连摇头,心想怎么还有这种一根肠子通着脑子的人,他能长这么大还安然无恙可真是一种奇迹,你生他的气都只能显得你自己特别没见识。
年长官兵口中叫道:“好哇!李师师!我正算忙完了这里的事情去东京寻你呢,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一边喊着,他一边像只鹰隼一般欺身一掠,伸手拽住了李师师脖颈上的衣服,将她从地上毫不费力地提溜起来,微微运力,提着脚不沾地的李师师,大步往远处飞奔而去。
李师师自知那点三脚猫功夫丝毫不是这位壮汉的对手,可又不敢大声喊救命,只能寄希望给那个傻孩子,看他能不能劝说一下他的同伴有事好商量。
她正要开口,却听那孩子雀跃地喊道:“七哥,你让我来提着她吧,我上次带她飞上屋檐过的,我有经验。”
李师师……
那被叫作七哥的虽然没搭理那个傻孟乾,但架不住他一不看人脸色,二有一身好功夫,他竟然连蹦带跳地飘到前头带起路来,“七哥,七哥,这里有个小山坡,很隐蔽的,而且这里跟营地也远了,那边的人轻易不会到这里来。”
李师师原本心想,这个七哥既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又是这样一脸怒容,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出于某种误会,待会看看他要做什么,是误会的话说开了也就好了,可此时听了孟乾这句话,心里不由害怕起来。
但她根本来不及抗议,分不清是“咚”的一声她被抛掷于地的声音先传出来,还是先感受到了身上的痛感,李师师被摔得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心里又气又恼。
但是看到那个七哥横眉怒目地双手抱胸立在自己跟前,居高临下地瞪着眼睛,李师师心里即便是有天大的不满,气势上怎么也声张不起来。
“怎么回事嘛,是矾楼的谁惹你不高兴了?还是我得罪你了?我也不认识你,你便二话不说就拿我开刀,要惩要罚你好歹得把话先说明白吧?”
七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似我这般低微卑贱,与娘子你从来也不是一路人,你当然不可能得罪我。我只是替其他人抱不平罢了。”
李师师瞥了一眼旁边斜靠着一棵树干,一脸不怀好意看热闹表情的孟乾,又透着渐深的夜色仔细地将这位七哥打量了一会儿,他是一副练武之人的身形,宽肩窄腰,皮肤泛着轻微的黑红色,感觉像是常年奔走在外,脸形棱角方阔,神态像是原本放浪不羁惯了的,大概因为对自己愤愤不平的缘故,此时方显出有一点收敛的专注。
李师师那颗心忽然像是从一阵喧嚣里瞬间沉静下来,轻声问道:“你们应该都跟燕青是相识吧,他……如今,怎么样了?”
孟乾:“他那一刀是你扎的,你觉得他现在会是怎么样?”
七哥:“你别管他怎么样,他为你耗尽的心思、做尽的周全你得先知道一下,这样你再来看看,你对燕小乙亏不亏心。”
两个人的声音同一时间发出来,方才一直吊儿郎当的孟乾此时不管是神情和言语,都透出了三分凌厉,反而是七哥,虽然他的话让李师师初一听闻,心里乍然一惊,却不像之前那样对他感到害怕了。
七哥瞥了她一眼,自顾说道:“一开始梁山有风声传出来打算推招安的时候,小乙私下里便跟他的养父卢员外说,他不看好招安,招安一方面对朝廷才是最有利的,另一方面也能实现公明先生经营梁山的多年夙愿,但对我们梁山上百个弟兄来讲,不一定会有什么实际的好处,说不定招安之后还是要流落到上梁山之前一样的无从归属,就连追随梁山多年本以为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奔头的念想也断送了,那就不一定真能将利国利民落到实处了。但卢员外所想,最是能跟公明先生难得之投机,因此他喝止小乙,说这番牢骚私下里在他面前抱怨一番也就罢了,万勿在其他人面前喋喋不休地说,那燕小乙只好尽管心里别扭,在公明先生要他与李逵大哥前往东京去筹谋活动时也二话没说地去了,不曾想,一到了东京就阴差阳错地碰到了你。”
“过不多时,李逵大哥被公明先生喊回去做别的任务了,便又叫了我从梁山过来配合小乙在东京的活动。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你跟当今的圣上早从多年前你一唱成名、曲动京城的时候就有了私下里的往来,只当是官家对你兴头正起,便想借着以情理和金银来说服你取悦圣上,一来帮助圣上实现心愿,二来也希望有你伴在他身边能在关键时机为梁山说上几句好话。一开始我们在做这番打算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你跟燕小乙竟然会有年幼时的短暂渊源。李逵大哥最早得知了这件事情,他感叹你这么多年不休止地寻找燕小乙的下落,颇有几分在他看来的侠肝义胆,同样他也自以为有了燕小乙跟你自幼相识的这层关系,说服你为梁山打算的计划就能够实现得更加顺利,可公明先生不这样看,他怕的是燕小乙一旦知道你是这样对他的,就做不到心无旁骛、毫不顾忌地利用你来实现梁山计划。”
“我曾经对公明先生竟这般防备自己兄弟的举动有着一丝芥蒂,很快我就发现,果真是人常说‘姜还是老的辣’,公明先生一开始就看透的,完全不差。燕小乙不仅推动招安一事上心里有举棋未定的思量,连你也成了他的私心。他虽然一刻不停地在京中四处奔走结交,却只见出力不见出功,朝廷对招安的接纳始终卡在那里,不进不退。而他不知道听那矾楼的李鸨儿说了些什么,竟然自不量力想要阻止官家建一座院落、将你豢养起来的举措。为此,他瞒着梁山跟三王爷赵楷做了私下的交易,更是在官家身边的童贯和王黼打算抓捕矾楼李鸨儿的头一天夜里说服我将那李鸨儿偷偷带走,藏匿到了别处。”
李师师听到这里,心里生出了错综复杂到极致的动容,太好了,李夫人果真安然无恙!原来世上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无声无息间承受了命运的不堪重负,原来燕青已经默默地在替她分担却未做过一个字的解释。燕青啊燕青,你这个傻子。
心里即便有万千情绪和言语,李师师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舍得说出一个字来打断七哥的讲述,她怕自己发问以后,扰乱了他的思路,自己就失去了有可能得知一切的机会。
“在我答应亲自将你的李妈妈送往江浙临安的那天夜里,燕小乙跟我推心置腹过一回,他说他至此仍然坚信自己的判断,所做的一切都于梁山无愧,招安的事情虽然眼下并无确切落实的结论,但由于此事先天符合朝廷中多数人的利益,既然这也是大部分梁山中人期盼的,那便迟早势在必行,不须担忧。同一天夜里,我带走了那姓李的,而他在被梁山召回之前,要配合赵楷演一场戏,创造一个让你跟赵楷再度走近的机会,这便大概是他们的交易,他帮赵楷做事情,赵楷答应替他阻止你被官家留在身边。”
“等我在江浙安顿好了那姓李的之后,半道上就听说燕小乙回到梁山立即被公明先生抓住关进了地牢,我便也赶回去,替他解释和求情。而公明先生虽说没有要他性命的打算,却立意要好好将他磨砺一番,地牢里先让他待了两个月,后来又将他投进了水牢,不准任何人探视。你大概是想象不到长期关在水牢里是怎样一番形容,他要无可奈何地忍受着一天从早到晚连跟他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只是被人关在一个连转身都困难的窄仄木头囚牢里,被水泡到几乎溺毙,再让他浮出来呼吸以活命,接着再泡进水里,如此周而复始。所以就算没人短了他的衣食,更没有对他进行什么拷打逼问,他被放出来以后也只能是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连自己都顾不上,立即偷偷跑回东京,得知赵楷背信弃义没有按约定阻止你进笙歌院以后,他才怒不可遏地找他报仇,而你呢,竟然为了护着赵楷直接给了他当心一匕!你问问你自己,李师师,燕小乙为你做了些什么,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你配不配得起他如此殚精竭虑地替你做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