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时》陈年手信

4、南城有一家米线

　　会场布置在剧团，她们来得很早，宋樣不想被太多人看见。

　　站在大门口，看着熟悉的烫金牌匾，宋樣有些恍如隔世。

　　她没有坐轮椅，由陈鸽搀扶着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带着陈鸽抄了一条人少的道，两人来到了张老师的办公室等待。

　　“樣樣？你来了？”没多久，张卿推门而入，作为现任院长，又是活动的主办方，张卿有些忙，她原本以为宋樣不会来，看到人了心里高兴。

　　没高兴个两秒，看着靠在一旁的拐杖，张卿鼻子一酸。

　　“抱歉老师，辜负了您的栽培。”宋樣喉中酸哽。

　　“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希望，你能来我很高兴。”张卿拍了拍宋樣的手安慰。

　　宋樣介绍了陈鸽，“老师，这位是我的朋友，多靠她我才能走到这里。”

　　张卿和陈鸽打了个招呼。

　　迟疑了一会儿，张卿问道：“一会儿开场会有一段紫钗记，港城那边来了个专业的老师，叫柳婉，我记得你之前有说过很喜欢这位柳老师的表演，这会儿她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宋樣原本只是想来与老师打个照面，感谢张卿的栽培，为自己受伤无法再唱粤剧而道歉，没想到也能碰巧撞到偶像来演出。

　　柳婉出身名门，却是从小学习粤剧，二十岁出头就获得了戏曲桃花奖金奖，后来转幕后更是培养出了一批粤剧表演人才，如今不到50已经是粤剧的殿堂级大师。

　　宋樣不追星，她这前半生唯一的喜好只有粤剧，什么都是围着粤剧转。

　　她有些心动，她看了看陈鸽，有些犹豫，怕在剧场碰到同僚，她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落魄的身姿。

　　张卿看得出来她的担忧，“放心，我给你们安排个边角位，灯光打不到，樣樣去看看？”

　　陈鸽也开口了，“去看看嘛，不是你喜欢的偶像吗，我没看过粤剧，挺感兴趣的你带我一块儿见识见识。”

　　宋樣点了点头。

　　张卿宽慰了许多，“我有问过医生朋友，你这种情况做手术和复健是有很大几率恢复的，你难道不想回到戏台上吗？”

　　宋樣摇摇头，她原本是要做手术的，母亲突然意外离世，她没有了心思。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再者她的声带已经很难恢复了，就算一切恢复正常，她的状态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宋樣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自己。

　　她艰难的开了口，破碎的音节嘶哑干涩，“谢谢老师。”

　　张卿更心酸了，好好一个孩子变成了这样。

　　陈鸽搀着宋樣，两人提前来到剧场。

　　演出还没开始，通道上铺着鲜红的地毯，灯光没有开全，有些微暗。

　　抬起头，陈鸽这才注意到，宋樣比她高了小半个头，她如果侧一侧头，刚好靠在宋樣肩膀上。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演出全程宋樣看得都很入神，只有陈鸽觉得有些闷，果然她的艺术细胞不够高，听也听不懂，看久了陈鸽眼神有些迷蒙，不自觉的靠近旁边的宋樣，将头倚在她肩膀上。

　　好香，脸颊边是一缕乌黑的长发，淡淡的薄荷清香，原本让陈鸽觉得有些闷的剧场变得舒服了很多。

　　手中的手机屏幕微亮，是宋樣发来的信息，为了方便交流两人加了微信。

　　小仙女：你不舒服吗？还是困了？

　　跟女神看演出看困了，这怎么可以！达咩！

　　陈鸽直起身子，小幅度晃了晃头，调整好后才低头打字。

　　x鸽：眼睛有些酸，没事。

　　宋樣确认她没事后继续认真看起了表演。

　　这是的演出是紫钗记的选段，大师就是大师，柳婉的粤戏引人入胜，宋樣看得目不转睛。

　　结束后两人多留了一阵儿，等人潮散去再离开。

　　张卿很忙，宋樣在微信上跟老师告了别便离开了。

　　站在剧团后门，陈鸽不想她再这样走回去，拿手机叫着网约车。

　　忽然间宋樣看到了柳婉，演出结束后柳婉也没有多留，从后门离开上了一辆黑色迈巴赫。人就在不远处，宋樣想要个签名，却在看见车牌的一瞬间愣住了。

　　她的脚麻了一瞬，有些站不住，被突然下拽了一点的陈鸽回头，赶忙用了些力撑起。

　　“怎么了？”陈鸽有些关心。

　　宋樣摇摇头，低头遮掩情绪。

　　她视力很好，刚才透过半开的车门，看到后座上的一个身影，她不想去确认，如果是，那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回到酒店，陈鸽感觉到宋樣有些闷闷不乐，连带着她也被感染得有些闷。

　　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宋樣，陈鸽双手托腮猛的靠近，怔得宋樣都忘了后退，“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樣：？

　　看见宋樣没反应过来，笑到快劈叉的陈鸽卡住了，她怎么从没发现自己有当尬王的潜质。

　　空气凝了几秒，宋樣才噗嗤的一声笑出来，好吧这人反射弧比较长，勉强原谅她。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晚上订了酒店的晚餐。

　　宋樣没什么心情吃饭，陈鸽不太饿，对三餐极为严谨的陈鸽没有放过她，拉着她说都要吃一点。

　　陈鸽觉得酒店的厨师该换一个了，煮个饭都煮不好，米煮得太硬了。

　　她拿来不久前烧开的温水，倒了一些到宋樣的碗里，找客房服务要了一些白糖给宋樣拌上。

　　“你喉咙不舒服，这样吃会好一些，小时候我不爱吃饭我家人都是这样哄我的，你试试味道看不错的哦。”

　　陈鸽有些得意，开水泡饭是个人都会，但是放多少糖多少水陈鸽是有一个标准的，因此陈鸽的开水泡饭味道可谓是plus版。

　　尝试了一下，确实好吞咽了很多，宋樣多喝了两口，喉咙钝痛也好了些。

　　接近凌晨，刚拿了夜宵外卖的陈鸽路过客厅时听见宋樣房间传来几声闷哼，似是痛苦。

　　陈鸽有些不放心，放下外卖袋子轻声靠近，“你还好吗？”

　　屋内一直没有人回应，陈鸽试图敲了敲门，宋樣已经疼得连“嗯”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陈鸽心下一急打开了门，只见宋樣蜷缩着靠在床边，低着头看不见表情，额前碎发已被汗湿，右边小腿脚踝肿胀青紫，陈鸽掀起一些裙摆，白皙的小腿上几道疤痕狰狞，陈鸽眼都酸了。

　　“很痛是不是？我们去医院好不好？”陈鸽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办，急得眼泪都掉了。

　　宋樣强忍着疼痛微微抬起头对她一笑，拿起旁边的手机就要开始打字。

　　看着床边的人抬起的脸苍白如纸，陈鸽更急了，一把拿过手机，“你不用说什么没事，一定要去医院。”

　　在宋樣的一再坚持下，加上医院骨科不上班，只好等天亮再去医院。

　　宋樣疼得睡不着，她想好在她说不了话，不然都要疼出声了。陈鸽放心不下，夜宵也不吃了，一定要守在她身边，给她讲一些有趣的事分散宋樣注意力。

　　入住的酒店有80多层，她们住在顶楼，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房间灯光刺眼，宋樣只留了一盏昏沉的壁灯。月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洒进房间，昏暗中陈鸽注意到了宋樣沾湿的睫毛，长而翘，随着主人紧闭双眼微微颤着。

　　宋樣回想起刚入行时，练习台步都会摔跤，练习武打、水袖时受伤更是不在话下，只不过当时没有人会这样对她，老师会叫她去医务室，母亲会叫她努力，没有人像陈鸽这样陪在她身边，跟她说话，叫她不要那么痛。

　　你为什么要为我掉眼泪？

　　见宋樣连睁眼都困难，陈鸽也顾不得什么了，她跪坐在宋樣身边，双手捧起宋樣的脸，“我知道南城有一家很好吃的米线，以后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陈鸽想起自己小时候受伤一度想要昏过去，母也是这么跟她说的。目睹过童年养的猫离世，她面对痛苦得直不起腰的宋樣，什么都忘了，只想让宋樣可以不要那么疼。

　　宋樣有些呆住了，一时间忘记了疼痛，看着面前的女孩，短发被扎成一个小揪揪，几缕扎不上的碎发滑落脸颊，灯光昏暗，但宋樣看清了陈鸽的眼，她的眼里有光，瞳孔中倒映的脸是她，宋樣。

　　宋樣忘了自己是怎么撑过那一晚的，在她的记忆力那一晚只有月光，和陈鸽。

　　陈鸽陪着宋樣一夜没睡，提前在手机上预约了附近医院最早的号儿，天微亮就收拾东西推着宋樣去医院，差点连房卡都忘了拿，缓过来一些的宋樣看着她这幅比自己还着急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医院门口看见【S市人民医院】几个烫金大字，陈鸽这才想起来这是不久前被她爸的人抓来做检查的地方，脚步一顿，进入医院。

　　“车祸损伤，当时给你治疗的医生应该有跟你讲过不要剧烈运动，能不走就别走。”

　　“你这种情况提早做手术清除血肿，缝合断端，还是有很大几率完全恢复的。”

　　“你拖了这么久都不手术，不想要腿了？”

　　陈鸽挂的是一名骨科老医生的号，老医生稍作检查后，拿着拍的片儿看了一下，老爷子搞不明白现在这些年轻人，治疗不趁早，跟自己的命过不去一样，拖着伤痛不治，等到畸形了，没得治了才后悔。

　　老医生摇摇头，见病号一言不发，抬头望向了陪同的陈鸽。

　　陈鸽刚吸收完医生说的话，一个劲点头，“谢谢医生我们知道了，她声带也受伤了不方便说话。”

　　见状老医生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劝说提早手术，开了些外敷的药和止痛药，让她们去缴费。

　　见陈鸽推着自己的方向不是收费处，宋樣回头投过疑惑的眼神。

　　“我还给你挂了耳鼻喉科，咱们再去检查一下你的喉咙。”

　　宋樣有些佩服陈鸽，对自己这么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都能如此上心，索性便由她去了，反正自己又拒绝不了，想跑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