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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四年后。

      顾安之一席红青色绣雁官服,走下马车,低调地踏入京城外围的一座宅子里。

      里面早有人在等她,守门的喊了一句“大娘子回来啦”,便有一群小侍鱼贯而出,手里捧着热茶、湿帕、痰盂,要去替她脱下外裳。

      四年过去,顾安之早不再是当初那个进京投奔亲人的孤女。她如今年方十七,身姿挺拔,仪表端庄,眉眼间透着股儒雅温和的书卷气,双眼却是从未改变的专注坚定。她乌发束起,肌肤无暇,本就生得好看,一身官服更衬出了几分常在官场浸染出的威严贵气,却又生性温柔多情,唇角常含笑意,专注望向一人时眼中似有柔情缱绻,眼波流转间勾得京城的富家郎君们要死要活。

      哪怕已在官场浸淫了一年半载,她也始终接受不了这种京城人习以为常的伺候,拒绝了下人要替她端水擦脸的举动,自己拧干了巾帕擦拭面容,又端起茶杯漱口,吐在了小厮拿着的痰盂里。

      顾安之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些,举手投足间是自幼被严格教习出的雅致风度,也一直因此被京城中人盛赞为“端方贵公子”。

      顾安之并不如何在意伺候的下人们眼中隐晦的仰慕和与荣有焉,她漫不经心地解开外裳的扣子,眉宇轻蹙,面上笼着一层轻愁,那眉眼间隐含的愁绪,就连笑着同青竹道谢时也不曾褪去。

      顾安之已经拥有了她幼时所渴望的一切——功名、官职、权力,抑或是在这世上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权利,但她并不能感到快乐,因为与此同时,她也失去了一样与这些同样重要的事物。

      ——阿治。

      顾安之的阿治,那个京城中人人皆知的“傻子”,她最重要的亲人……已经一个月没回来了。

      顾安之解开腕间的系带,眼中浮现出几分痛色。

      自一个月前的一个早上阿治出门,说要替她去买些新上市的果子,便再也没有归来,同他一起出去的小厮也不知所踪。顾安之遣了府里的所有人出去寻他,又在京城内到处张贴了告示也不曾有半分消息,这才确定阿治大约是被人贩子拐了,却还不肯死心,在朝中请了半月的假沿着京城附近偶尔传来的一言半语的零星消息四处寻访,走遍了周边的城镇、乡县,却直到最后一日都没有发现他的消息。

      她有心继续寻访,无奈朝中遣人再三来催,只好紧着最后一点时间疏通了关系,联系了这些年结交的所有友人,求他们关注阿治的消息,自己却只能回京继续公务,也从此以后便整日闷闷不乐。

      顾安之心中既悔恨、又痛苦,怨自己没有看护好阿治,竟让他同下人这样轻易地便跑了出去,想清楚那日的由来后,又怨自己平日公务繁忙、对他不够关心,两人多年来朝夕相处,阿治却沦落到需要用买果子来讨自己的欢心、从自己这里分走些注意……

      这样的世道,一名痴傻的婚龄男子同一个尚未成年的男孩儿被人贩子拐走会面临什么,她几乎不敢细想。

      她想了又想,白日里拼命工作不愿休息,夜间也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只觉得像是从心脏上剜下块肉来似的,尚且只能靠每日每夜地办公来麻痹自己的痛楚,又如何能在他人面前如同往日那般露出笑颜呢?

      纵然是这样,看见屋外朝她急急赶来的青年,她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来,任由他几步走过来,替她褪下身上解开了扣子的官服外衣,露出内里黑色的便服,任他睁着期盼喜意的双眼,细细地打量一日未归的未婚妻。

      来人正是四年前在乌山别庄收留她同阿治的姜家郎君姜浚恒,这四年来他一直同宋家一起照顾顾安之的学业生活,不久前刚同她订婚,正是情深意浓、依依不舍的时候。

      四年过去,昔日的小庄主也早已长成一位青年,这些年来他一直注重于养生锻炼,除了身材高大了些、身子骨健壮了些,倒也没什么不同,还是当初一副烈焰如火的秀美面容,性子也依旧烂漫骄纵、热情果敢,在顾安之面前倒是一如从前的端着副端庄娴静模样,只这些日子因为得了新的身份,变得痴缠黏人了些。

      当初的少年人长成了如今这副成熟的青年模样,姜浚恒也渐渐不穿蓝衣,反而开始爱上朱红的外袍,那大红褂面也的确更衬出他眉眼间艳色、衬得他一身贵气、卓尔不群,只这些天才因为顾安之那位兄长的事,才脱下了平日更喜欢的红衣,换上更显朴素的青色。

      “阿九,今日在朝中如何?过得可辛苦?诸位大人可有因告假的事为难于你?”

      人逢喜事精神爽,姜浚恒刚得偿所愿,正是见谁都带三分笑的时候,满脸喜意地握住她的手,瞧见她面上藏着的忧愁疲惫神色,却也褪去了满身雀跃,敛了笑,眼含隐忧、欲言又止地望向她。

      “很好,今日的事务都顺遂,诸位大人也都十分友善。”顾安之并不想叫未婚夫为自己的事发愁,她敛住了眼底的愁绪,温和地一笑,牵起他的手朝院里走去,一边做作地吸了吸鼻子,“唔,好香……闻出来了,今日一定有我爱吃的酸笋牛蹄筋,还有清酒炖小鳗……”

      “大娘子的鼻子真灵!”她身边一脸柔意的青衣郎君还没来得及开口,院里伺候的下人却已经笑着开口,“不光有平阳黄牛蹄、清酒烧小鳗,还有酱爆青蟹、杏花鹅脯,连同四只潮湖产的、又大又肥的大螃蟹!那螃蟹还是郎君洗好,亲手替您蒸上的呢!”

      姜浚恒在顾安之盼来的目光里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心想真不愧是待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人,擅于揣摩他的心意,平日里行商交易讨价还价的功夫,放在这后宅里也别有一番用处——有些话自他人之口说出,自是比自己口里说出好得多,不落了下乘。

      “……你何须做这些?”顾安之有些讶然,她抓起他的手,盯着他手心的伤口看了会儿,慢慢地蹙起眉,“这些事让下人动手就是,又何必劳你费心?”

      姜浚恒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秦汉卿告诉我他堂姐家的夫郎,做得一手好菜……我父亲当年,也曾替母亲做了满桌菜肴……我曾为之发笑。”

      “我从前喜好肆意妄为、在快活场里一掷千金,以为那便是恣意潇洒,从不曾想过要替谁洗手作羹汤……”姜浚恒垂下眼,望着自己养尊处优的双手上留下的痕迹,痴痴地开口,“直到遇见阿九,才后悔从前教习先生讲课的时候,没有用心学习……时至今日,竟也只懂一个经商。”

      “我曾嘲笑我父亲同这天下为人夫郎者的多此一举,自己却也时至今日,才明白他们的心情。”姜浚恒微微一笑,“……想替你做点什么,哪怕是一顿饭菜也好,却不知自诩天赋出众,却笨拙如此……也只能替阿九你蒸一笼螃蟹。”

      他自嘲地摇摇头,夹起一枚朱红锃亮的螃蟹,精心地取了壳,取出莹白油亮的蟹肉和蟹黄,沾上醋放入顾安之碗中。

      “阿九快尝尝,纵然蒸得不好,但这蟹是今年第一批熟的,从南芜凿了冰快马加急地送来,到宅里的时候还是活的,肉质鲜嫩得很,或许也能入口。”

      顾安之望着他满心期盼望过来的眉眼,在他的催促声中有些呆愣地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食不知味地咽下,道了句味美,终是在他又一次催促时将筷子放下,握住了他替她剥蟹的手。

      “阿恒。”顾安之握着他的手,没管他说自己手上油污叫她放开的惊呼,眉眼坚定地望向他,“半月前,我曾问过大宗伯,腊月初八……似乎是个好日子。”

      她抬起眼,在他吃惊的目光中温柔地翘起唇,尽管幅度很小,却也露出一个分外难得的笑,清澈的眼里含着些许温情。

      “阿恒,三个月后,无论阿治是否寻得……我们便成婚吧。”

      “阿恒曾养我长大,现在阿九也想回报一二,养你到老……不知阿恒你是否愿意……”

      “不要再做这些事了……我愿同你白首,无论阿恒是否会做菜,阿九都一往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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