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第 67 章 ...

  •   》》》

      正在窗台边手抄着今天交接准备工作清单的清美,突然听到背后的嘀咕声。
      “听说那个女的很厉害呢!以前是带国队的教练什么的?”
      “国队?教练?”另一名同事嗤之以鼻,“就算国队队员又怎么样?人都残废了,你看看,还有人会管她么。”

      第一个女同事不禁叹息了几声,“唉、唉,这就是现实吧。不过,她那个队医男友可真的好帅!”
      “切。”
      “切什么?”
      “男人!要么是想借这个残废教练的名头赚波流量,要么就是大病前买过高额保单。你猜是哪个?”

      清美听不下去了。猛地将手里的踩屎乐笔杆往垫板上一拍。
      身后两名同事都被她吓了跳,纷纷回过头来不满的盯着她。
      压低声音,却刚好又让她听见,“这只长颈鹿又怎么啦?”

      他们叫清美长颈鹿,不仅她脖子修长,有天鹅颈之称,也是由于她从国疗机构出来,原本是扫描室的护士,工作清闲毫无压力。
      但,清美有几分傲骨。眼见同期的不是结婚回家生孩子,再不出来工作了,就是已经晋升、转科室,只有她还在原地做着一模一样的工作。

      其实最主要的还不是工作原因,是因为她仰慕了五、六年的医生突然离职了。
      那个时候她刚从护校毕业,家里请了不知道几顿饭才把她塞进了一甲医院,最初的计划是要在那里养老退休的。

      后来一次前辈在工作中出了错,作为新晋实习护士自然而然有锅要背上,正无奈失落之际,遇见了黄金科室最牛主任的得意弟子,江医生。
      他没有说过半句安慰人的话,后来熟悉了才知道这个医生是从来不安慰人的,哪怕临终病人也得不到他的言语关怀。

      但是他的关怀当自己用心感受的时候,很感人的。
      他会额外的检查她的工作单,要求她把所有用药都记录下来,她以为只是为了应付医生检查。后来慢慢才明白对她自身是有好处的,因为她熟悉了每个药的用量,熟悉对于不同病患的剂量,即使同级或前辈出了错,她可以第一时间精准无误点出来。

      别人的眼里江医生都是严酷、严格的,几乎不近人情。他确实就是不近人情,但对于希望在工作上有所成长的人,他就是黑夜中的灯塔,那么光芒万照。
      当江医生由于导师的缘故调往下属医院,清美毫不犹豫的同期提出了调职请求。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特别出彩,特别引目过,不过她知道他记得她。目中无人的江医生走过长廊的时候,只有对护士长和她停下脚步打声招呼。
      都说,江医生是不近女色的。或许还是个死基佬。女人影响了他手上缝针的速度?

      清美对江医生渐渐失去了男女世俗的渴望。只剩下最纯粹的仰慕、倾羡,以及陪伴。只要他在那里,就足以让她永远承受当一个默默无闻小护士的寂寞。然而他却突然抛下一切的,走了。

      从那个教练出现的时候就有过许多传闻。有说药企小公主看上敬业能干的江医生了。更扯的还有说外药商执行董事与江医生是同门师姐弟,就是为了勾引同门小师弟才回国发展……

      谁都没有往那个教练身上想。她看起来就与江医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内部消息爆出来的时候,有人惊讶,有人惊呼,清美却不敢丝毫意外,她看到了的。
      江医生看人时候的眼神就像站在远处灯塔上,隔海遥望着对岸的人群。

      可是只有对那个病人是不一样的,起初她也以为是对方国队队员的身份,直到病人的教练出现,他的眼底里第一次出现了身而为人的渴望。那一瞬,她幡然醒悟了。
      并不是他看不见人,只是自己可惜不是他看得见的人。
      没有什么会比一个医生的职业更稳定的,就如人类的生老病死一样。

      在他突然离职之后,清美彻底失去了方向,如同失去航向的舵轮,不知前方在哪里。
      在职评选时为了帮孤弱无助的女护工发声,引来了护士长不满,调去了最苦最累而且没有前景的位置。

      清美一怒之下离开了稳定的体制,不愿在家受气,应聘到这家私人医疗机构,因为这里有员工宿舍。
      可惜这里的同事都是眼高手低的白眼狼。既看不惯她工作态度认真,又不愿接受她的善意提醒。最终活成了不一样的模式。

      长颈鹿,看似平和的比喻其实夹杂了丝丝分明的恶意。她出身正规医院,是他们这里大部分护理员可望而不可及的,好几次有同事午餐休息期间偷偷问她:到底为什么走呀?那里多好,我们这里没有盼头的!

      她淡淡的没有回应。于是就有了传闻,清美是因为被大医院开除才只能来这种小地方的。清美依旧懒得回应他们。
      久而久之,就是清高、傲慢,目中无人了。她终于有些理解江医生,大抵解释才是最累的工作吧。

      恰好就在这个时间,他出现了,就像失而复得的玩具,遗落在角落里很久的耳环重见光明。
      他来探访的时候刚好一个人,从院长办公室走出来,她喊住他,“江医生——?”
      似乎有一丝惊讶。但他很快认出了她,笑了起来,记忆中眉眼间的锋利变得柔和。
      以前的江医生是不爱笑的,只是抬起眉毛,示意你说下去。

      办理入住手续那天他从车上推下来一个女人。全身瘦骨嶙峋,脑袋耷拉在胸前。
      她完全没有认出来那是谁。以为只是他的某个亲戚。
      然后看到他书写的病人栏名字。暗自惊诧不已!目光不由得再次向轮椅看去,原来这个干枯的濒临灭亡的女人,就是那个段教练呀!

      她见过段子兮彬彬有礼的样子,她带着红爱民来复诊的样子。
      虽然表情总是冷漠的,与世无关的,但看得出是个家教严明的女孩子。
      她不喜欢那些同事背后阴阳怪气嘀咕两个人。因为段子兮当过教练的缘故,不知怎么的就脑补江边也作了队医的角色。
      闲下来的时间一派狗血剧天天改编,不厌其烦!

      清美把誊抄好的交班清单塞回公共桌上的亚克力防尘透明书架上。自己被戏称长颈鹿多少确实有些自以为是的。
      她的工作习惯很好,因而还得到过护理长和院长的一致表演,因此总觉得其他人的工作方法都是错误无效的。

      刚好被听见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长颈鹿又在磨洋工了呢!让她准备药水,准备个半天不见影,在这做有的没的倒是用功!”

      “可不是嘛。无用功做的越多,领导越看得上。苦活累活我们干,干完还没人表扬我们……”
      清美不愿意再让这两人坏了心情,真让她上头跟对方吵又不值当。
      “我去查房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休息区。
      “哟,真难得。长颈鹿今天主动查房去了呢——”窃窃私语的尾音拖长长的。

      下意识的先走向了段子兮的病房。
      她与一个退休的文工团女舞蹈演员同病房,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身段婀娜多姿,年纪大了一双眼眸依旧犀利。

      见段子兮的轮椅推进来,江边也将她搬上病床,干枯的小腿耷拉在外侧,老太就扶着助行器走过去,戳了戳江边也的腰。
      “她这样的病人要小心!骨头脆。腿不能落在视线外,不小心折一下就断了。”

      江边也连忙道谢,态度谦恭,没有露出过半分不满。
      老太莫名点了点头。直到江边也走出去很久没见回来,才颤颤巍巍坐到段子兮病床边,“这个男人,能处。”

      见段子兮不言语,以为她心里有什么隔阂,主动开解起来,“什么家世、背景、学历,还是长相、身高之类,统统都是身外物,时间久了就磨的跟鹅卵石一样,区别不大。而人的秉性就很重要的,慢慢的处久了总是会有矛盾,矛盾之后他的态度,就是秉性决定了……”

      段子兮是个安静的病人,大多数时间要比老太还安静。于是一直嫌同室病友喧闹的老太这次成了吵闹的那个。
      好在没人投诉她。

      “你不要想不开,姑娘。现在还年轻,好好锻炼,会有机会重新站起来的。人嘛,总是这样的,要往好处想,不然日子过不下去的。一个男人这种时候都不离开你,要么求财,”说到这里瞥了眼躺着纹丝不动的段子兮,一时间也看不出她是不是富家千金,“要么就是真的有什么可以生死相凭的感情。人的感情呀,是有的!不是虚无的。”

      江边也买完日用品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老太太独自坐在段子兮病床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那个时候的段子兮已经睡着了。

      她睡相很浅,呼吸几乎听不见,而且眼睛也不闭紧,甚至有时候还会睁着。
      清美走进病房的时候两张病床前的小灯都开着。空气格外的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呲呲的冒出新风。

      她先去看了眼老太太,老人家躺的很安详。难得睡这样好。
      再去看段子兮,她眼睛睁着,一眨不眨,分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
      看了眼床头留下的空药盒,忍不住拿手指在病人眼前晃了几下。
      她的眼睛动了。她是醒着的。

      “啊呀,段教练你没睡着啊……?”
      “陈老师走了。”
      清美被吓了一跳,“什么!”
      “陈老师走了。”她重复了一遍,“去看看她的脉搏。”

      尴尬的怵了会儿清美才想起来,老太姓陈。这里都喊她阿姨阿姨的,忘记老太以前是个舞蹈演员,退休后带过学生呢。
      匆忙靠近以后,清美立刻就意识到段子兮没说错,陈老太已经不在了。

      走的时候倒是安详,与平日里横竖挑刺的样子截然不同。
      老太的三个儿子都在外省,女儿带着女婿和外孙女姗姗来迟。哭丧了几声之后就着手准备起了后续事宜。

      由于其中一个儿子没能联络上,女儿一直没敢作主把老太的遗体拉走。
      医护人员早就见怪不怪,红外杀菌仪都堆在角落了。

      清美轻轻看了眼睁着眼睛纹丝不动的段子兮,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就这样静悄悄的看着同室的病友离故,很可怕吧。

      “要不要帮你换个床位?”
      清美刚说完就意识到陈老太床边的值夜护工投来不善的目光。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我没关系。”说完后段子兮闭起了眼睛。

      守着遗体谨防诈尸的护工睨了一眼,“还以为老太走不了呢。隔壁床走了也未必走得了,没想这么快的……”
      清美警告的瞪了眼护工,后者才讪讪的闭上了嘴。

      段子兮进来的时候护工间就有传言了,瞧她模样是过不了几天的。
      于是纷纷打赌送她进来的男人最多可以出现几天。
      有的说装不到三天,有几个还挺看好江边也,觉得怎么都得撑足一周吧。

      他们见多了人情冷暖。
      像陈老太刚住进来的时候,儿媳、女儿天天鱼汤、鸽子汤送来,床头贴着每日联系的家属名单。
      因为偶尔一回小儿子家的媳妇为了回家看亲妈误了排班时间,老大还特地大老远赶回来把弟弟狠狠骂了通。

      但是,渐渐的心就散了,汤也寡淡了。变成了各家的钟点工送来。
      老太吃不惯外人做的,就喊不必送,他们就真不送了。
      还有丈夫得了甲肝,妻子丢下孩子跟人跑的。
      或者妻子得了白血病,丈夫带着律师和一家子人,逼迫妻子签离婚协议书的。

      最温情的情况都是发生在小孩子身上,父母、姥姥姥爷,七大姑八大姨,没事赶来病床边唠嗑。结局却往往唠着唠着,孩子先没了。

      他们眼中的江边也和段子兮亦是这样的。男人高高瘦瘦,眼神异常锐利,态度却格外谦和,哪怕没修过相命术也看得出是个人中龙凤,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由个病榻上瘦骨嶙峋脱了人相的病人绑缚呢。

      “瞧着吧,迟早的——唉!”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男人已经无怨无悔默默守着这个女人四年多了。
      她的身体在外人看来已然残破不堪,与废物无异,只有她自己和江边也知道,它正在脱离枯萎的边缘,却无力走向更辽阔的水源。

      醒来那一刻,惊喜不过两秒。身体乏力、疲惫,好像被困在装满蜂蜜的罐子里,无法挪动分毫。
      江边也是温柔的,一遍一遍告诉她最艰难的部分过去了,剩下的只有从谷底抬头的路。
      她是慢慢才从他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全貌,一片狼藉。

      四肢萎缩,肝脏濒临崩溃边缘,心脏不堪重负日趋罢工。唯一灵动的只剩一对眼珠子。视力却折了个对半。
      “还能……我还能……站起来么?”那一刻的绝望非人类所该承受,说话困难,每个动作仿若放慢了10倍速。

      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适应坐起来,只能靠在软塌的垫子上。脊椎早已背叛主人的意志。
      “江边也……为什么非要把我拉回来?……你这个自私的混蛋!!!”

      他在她面前哭过,哭得脆弱狼狈,像孩子般的无助。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道歉,要怎么面对她,面对她歇斯底里的爆发。
      她赶走他。他只能徘徊在门口,脚步迟疑而恐慌。
      慢慢的两人都累了,钝了。她不再咆哮,任由他摆布。

      他只好开口哀求她,“必须要康复训练……”需要她配合。被动训练的结果就是事倍功半。
      康复师看不过去男人的卑微,告诉他,病人的灵魂是破碎的,他不能纵容一个病人在摆烂。
      “如果你希望你妻子站起来,哪怕只是自己能坐起来,你必须要严厉。冷酷无情的严厉。”江边也知道康复师的话是正确的。

      那之后,他饿过她,捆过她,由她躺在濡湿的床单上,毫无尊严……
      他的眼泪与她的汗水一起流淌下来,手臂上都是她抓伤的痕迹。
      “我不会离开你的,段子兮。永远都不会。所以你听清楚了,让自己沉溺下去?很好!那我们就一起去地狱吧。你稍微等等我,我们不会离的太远。”

      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毫无尊严的活下去的。段子兮只能慢慢封闭自己的意识,宁愿沦为行尸之身,她没有办法应付眼前的局面,甚至连去死她都做不到。
      她不能死。她知道仅仅是为了让她活下来他已经付出了多少努力,没有人有资格去愧对这样的努力,然而她承受不起!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偏要对她如此残忍!
      既然他需要她活着,那就活着好了,全当是前世里欠下的情债罢……
      可是又为什么要这样小气,听到别人背地里觊觎他、打量他,心底像堵着一口气,涩涩的难受呢。

      “喂,我总觉得我们长颈鹿看队医男的眼神不对劲?”
      这里的护士好似欠缺了些职业素养,把嚼病人家属的舌根当作餐后余点。
      譬如谁谁家的媳妇打扮光鲜亮丽,跟个富家阔太战斗鸡似的,然而到了护工结算日每也全家消失。

      “那口包光泽度那么亮,闭着眼我都能闻出来是假的!瞧她那趾高气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就一不小心滴了几滴生理盐水上去,叫的跟个鬼似的。”
      长颈鹿是清美。段子兮不认得她,但知道她和江边也是同一医院的前同事,听他和对方打过招呼。

      队医……就是指江边也了吧。
      眼神不对劲么?她到没发现呢。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
      陈老太被运走后床位就空了出来,新病患进来前护工会把这里当作临时休息空间。什么澡盆啊,床单,给护理病人用的便盆都堆在床上。

      “哦,是么?我记得你们清美护士已经结婚了呀!”闲下来正准备在陈老太床上小眯会儿的护工立刻燃起熊熊八卦之心。
      “结婚又怎么样?两人死活都不肯要孩子。哪里像个正经人家呀。看着早晚要各奔东西。”
      “对方是个土著吧,挺有钱的……”

      小护士嘴上不老实,“有钱也就家里多几套拆迁房,又不是大钱。再说长颈鹿人家自视甚高,她老公我们见过的呀,有一次不是下暴雨特地过来接她,啊哟喂——五短身材,脸跟个麻饼似的,肚子能掐出油来……啧!配长颈鹿我觉得还是有些高攀了。”

      对面护工大概做了个什么表情,提醒护士,段子兮人还在这里。
      然小护士根本不放在眼里,“说起来这个队医男长的是真心的帅。不过除了帅大概也没别的本事了,否则也不至于……”每日三餐不继的赶来照顾病榻上女人吧,“我们长颈鹿家境条件不错的呢。养个小白脸什么真的是不挑……”

      话题戛然而止。门口站了个人,段子兮并没有看清站在那里的是什么人。
      但从护工忽然倒吸一口气的状态来猜……可能是撞上冤主了。
      “清、清美?你不是已经交班了嘛……”
      哒哒的脚步掷地有声从门口走来。

      不一会儿就听到“啪”的一声,随即“啊——”的一声。
      “你、你疯啦!?神经病啊……打人啊……?”
      “让你嘴碎,胡说八道!”清美的语气分明是认了真。
      “我嘴碎什么啦。我说什么啦?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啦。”小护士本能的抵赖。

      清美冷笑着哼了声,推开小护士走到径直走向病床边,眼看着她要动手,小护士吓住了,“你要干什么?别动病人。”
      大抵是赌着气下手有些重了,把侧躺的段子兮猛的翻过身来,差点没把人薅下床。

      指着她瞪圆溜溜的眼睛,“看看清楚,她根本就醒着。敢不敢问问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小护士脸色唰的涨红了,想起刚才自己的碎言碎语,眼神中满是惊恐慌张,嘴里还在毫无底气的挣扎着,“神经病啊?我说什么啦?你倒是说说我说什么啦?”

      “你说江医生……江边也是小白脸,说我动了心思要养他这个小白脸……”复述起来都感觉牙齿打颤,“你这造谣的本事不当编剧都可惜了!我一个床位护士还能和病人家属编出伦理剧的?!”

      小护士一咬牙,拳头死死握紧,“我说你了么!说你了么!?指名道姓说你了?还是你自己心虚,动了这种肮脏见不得人的心思自己不敢认啊……啊!!你还敢打我?疯了吧?我们去找黄老师……”

      嘴里说着去找黄老师,小护士却压根没打算让自己吃亏。趁着清美转身,呼啦一巴掌拍在对方头顶上。

      女孩子之间拉扯起来状态十分恐怖惊人,护工尝试劝架了几次,潦草作罢。偷偷溜了出去。
      就听轰——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清美和小护士同时扭头看去,刚才被清美翻到床沿边缘的段子兮……掉到地上了。
      没错,她就像毫无生命力的物体一般,直挺挺的掉下来。脸朝下磕在了乳白色瓷砖地上。
      “她怎么……”

      小护士先反应过来,冲过去想把段子兮抱起来。
      但,小护士身形娇小,段子兮虽然干枯了,身高依旧摆在那里。

      “帮忙呀!傻愣着干什么?!”大部分护士都纤细偏瘦的,两人合力想把掉下床的病人托回去也很勉强。

      这才想起转身寻找护工的时候,愕然发现,江边也已经出现在了病房里。
      他手上提着一箱低脂酸奶,一捆香蕉,目光直勾勾盯着三个人,眼神里是令人惊恐的肃静……

      “啊!啊!对不起——我们没有注意……她自己掉下来的……”只有小护士还在试图解释。
      她到底是怎么能够做到,脸径直的摔在地上,手都不曾支撑一下的?
      四肢肌力虽然退缩了,但支撑下身体还是能够做到的。
      江边也摇了摇头,不可置信的观察起来。

      “家属?家属来帮帮忙呀!”小护士愣住,他是什么情况?难不成真的不幸言中,暗自早就不想管这个病人了。
      “让她自己起来吧。”
      “唉?!”根本不可能的好吧。她要是能自己起来,又怎么会这样掉下来?
      气氛变得阴翳。

      清美率先脱开了手,小护士一个人支撑不住段子兮,只好任由她直挺挺躺在地上。
      犹如一块毫无生命力的抹布,随手丢弃在地上,褶皱而扭曲。
      这是种羞辱。她分明感受到了耻辱感。

      紧咬的嘴唇依旧关不住唾液,从缝隙间不受控制的流淌出来。
      眼眶不由自主发热,眼泪也会流淌出来。身体早已经不似她自己的,与她的意志无关,与她本人无关。

      虽然早就说服自己只能接受它,却依旧忍不住的厌倦!唾弃!憎恶……对,就是憎恶。
      还不如就这样……死去。就这样吧。
      清美和小护士被江边也请退出去。

      她以为他该过来扶她,至少不能让她如此狼狈不堪的伏倒在地上。
      可他仅仅绕着她走了半圈。
      什么意思!?

      她不想开口求他,有种任由自尊心被踩在脚下践踏的悲怜。
      “江边也……”
      他蹲下去,却迟迟不伸手,“自己站起来,我知道你可以的,子兮!”

      段子兮眼前模糊了,看出去是一颗颗小雪花,仿佛在梦境中,却又显得太真实……
      为什么,不帮帮我?混蛋!
      她张开掌心想把自己支撑起来,却丝毫的力气都用不出,然后突然意识到他身上的气息……不像真实的。
      江边也——帮帮我。江边也。江边也。江边也。

      ……

      “子兮?子兮啊。”
      看到的是形容枯槁的脸。满面青色胡渣。
      似乎是好几天没有打理过了。

      “你终于……”
      正前方是白色天花板,节能白炽灯散发着不健康的光晕。
      她想支起头看一看自己,一阵剧痛袭来,从心脏的区域弥漫开来。

      “我……怎么了……?”
      江边也叹了口气,眼角有露珠似的泪光,“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他扶她坐起来一点,她才可以看到自己身体的全部,羸弱不堪,像是枯萎的树杈。

      “别担心,慢慢锻炼,会好的。”
      一个穿着粉红帽的护理员走进来,江边也主动介绍道,“这位以前是康复科的护士,她叫……”
      “清美。”段子兮截过他的话。
      “唉?”
      两人显得都很惊讶。

      清美看向江边也的眼神被段子兮捕捉进眼里,那不是平白无故的眼神,充满着迷恋和不舍。
      她抓过他的手,“我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
      他的语气耐心的,“什么样的梦?”

      清美端着水盆进来帮她擦拭身体,放下了保护隐私的帘子,他被阻隔在外面,但声音从帘子外传递进来,以及身上隐约的气息。
      “关于——你任由我摔在地上却不扶我起来——这样的梦。”
      “啊?!这……是梦呀。”

      但,确实有康复科的师兄提醒过他,恢复期的病人脾气暴躁,容易偷懒,要严格些。不能宠。
      身体里的细菌病毒被药物控制住了。
      却无法根除,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爆发出来。

      她的生命犹如行走在尖刀上,一步失察,步步生血。然而现在的段子兮莫名的不怕了。
      不就是随时随地死去么。无论刀子握在自己手上还是别人手上,其实根本没有分别。
      清美是个尽心尽责的护理员,除了偶尔露出失落的表情,大部分时候是积极向上的。

      “你真的很幸运知道么?段小姐。”
      “我知道。每一个能活着的人都是幸存者。”
      她坚强的叫人无法同情,甚至不由的嫉妒。

      “江医生很珍惜你,你昏迷的时间里他从来不离左右……”
      段子兮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轻松,她身上似乎背负了两个人的命运,又似乎不止两个人。

      将手臂穿过仪器的护把,整个人都在颤抖,额头的汗珠扑簌簌掉下来,糊住了眼睛,看出去隐隐约约的……
      我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在哪里。
      训练室外,端着营养餐的江边也透过门上小窗紧紧盯着她。
      哈,果然是段教练,康复的意志力不是常人能比的。看来自己之前的担忧全是多余的呢。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