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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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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那个少年
东华体校前后一共四面临室外训练场,三座室内体育馆。
而文化教学楼只有一栋小白楼,所有的行政办公室也聚集在里面。
原本就窝在地下室的图书馆还被分割了一半,作为专项申请办公室。
正等着养生茶开壶,一边慢悠悠打着报名表的后勤老师抬起眼皮,透过昏暗的白炽灯看过去。
“同学,如果要申请特立助学金的话,是必须要有参加过社会公益项目的记录,而且要那种市立的哦!”
办公室角落在帮忙整理材料的学姐看了她一眼,转身跟了出来,悄悄提醒她。
“信息墙上看到今年的青管所校园义工招募开始了呢,前年为了学分我去参加过,那里老师很和蔼的。在各大校区算是热门抢手的社会项目,只不过……那里的青少年比较难管理。但是没关系哦,我们可是体校生,还不知道谁怕谁呢,对吧?”
“谢谢学姐!我这就去报名。”
学姐欲言又止,最后作为过来人忍不住分享经验道,“我有看到你的打工申请表……你会不会太忙了?虽然你们专业文化课学分的核准线比较低啦,但还是要去上课的。”
“没问题。我会分配好的。”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没问题”成了口头禅。
总是会在各种契机下对自己说,没问题的,可以的,你行的!段子兮,你能做到。
以前连独自坐3站公交车去奥数补习班都希望父母来接自己,一夜之间仿佛华丽蜕变,从小公主成为了骑士,披荆斩棘,路在脚下。
然而生活无暇细想,每当仔细思考的时候都会陷入无尽的恐慌,白白的内耗殆尽自己。
所以,不要去想,不要去想,段子兮!
骑上用校园通租赁的校内免费自行车。
青管所的老师都很喜欢他们体校的学生,体能好,活泼,不扭捏。身上没有凭空而来的傲气。
拿到老师分配的名额,因为她是第一回担任义工,而且本身还是大一新生,怕她课业忙不顾及。
相处下来表现的倒很从容。有的时候不逼自己一把还真不知道极限在哪里。
她在与活动大楼一墙之隔的变电站后面发现了少年。
里面穿着校服模样的衬衫和西裤,外面套着自己的运动卫衣,头发湿漉漉的,想起刚才好像下了场大雨。
围墙不高,一米六左右,以段子兮的身高很轻松就翻了过去。
“喂!那个少年——”
她本意是想关切的问他,刚才下雨怎么不到楼里待着,自己跑外面淋雨是什么意思?中二病犯了么?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开口,莫名的掌握了教导主任的语气精髓。
少年听见她的声音,先是惊慌的抬眼看向她,随即像是看出来她过于年轻,完全不似大人模样。
目光打量着她,原本蹲在角落里的他同时站了起来,与她差不多身高,可能由于正是少年生长期,体型格外的单薄瘦长。
他没有说话。
与在青管所里她刚见识到的被管制顽劣少年若有不同,他身上没那么分明的戾气。
态度也是温和的,除了眼神中夹杂几分警惕。
他的眼睛很清澈,不染世故与晦暗,只是掺杂着多少不可言喻的阴郁气息。
衣服不脏,身上没有乖张颓废与蛮横。
干干净净的男孩子总是让人降低防备,愿意伸以援手。
她以为他是从里面翻墙溜出来的,于是展开手臂,“来,我来陪你回去吧。”
然而他却在她靠近的间隙,咻——的逃跑了。
跑的很快呢。还知道压低重心,从她的手臂下飞一样蹿了出去。
被惊笑了!段子兮愣了两秒,就当放他先跑两秒好了。
和她一个专业田径人比跑步?开玩笑的吧。
她追了半条街就拉住了他,连人提脖子,拎狗崽似的拖回了青管所。
里面的老师看到他的时候也是怔了怔,“唉你怎么……不回家?”
然后她才听说原来他的管制期已经结束了,是可以回家的。
但这孩子怎么问就是不肯说出自己家在哪里,也不肯提供父母的联系方式。
老师担心他大概没地方去,又像是离家出走,怕不安全又把他留下了。
段子兮看了眼自己比别个义工短了一截的助管名单,分配的老师也注意到了。
就把他给了她。
她始终没有询问他的来历。因为她觉得在里面的孩子或许出于自尊心并不想让人记住自己的黑历史。
就像母亲去世以后,每次学校有活动班主任都会刻意善意提醒她,她可以请阿姨或者姑姑替代。
虽然是好意,但,这样的提醒,大可不必。
“我叫你少年?你就叫我……小姨?”不容他反驳,“一锤定音。来,乖——快叫我一声!”
少年表情是青涩的,只有眼神格外明亮,一看就是挺聪明的孩子。
后来相处的久了,他确实挺聪明的。和那些喜欢勾肩搭背成群结队,无聊就溜进老师办公室拨打骚扰电话的不良少年们不同,他很理性,克制。
能安静的看完厚重的基督山伯爵原版,打游戏的时候都比别人专注,对数值、参数格外敏感。
连老师遇到操作系统bug时都会下意识请教他。
“看起来是好苗子啊!”
“是呀。可能原生家庭不行吧?现在接触的孩子多了,再遇见被原生家庭逼到绝路的孩子我都不会觉得惋惜了。以前可气的不行。”
“唉……”
老师们背后的窃窃私语段子兮全听了进去。
虽然没有立场也没有足够阅历支撑她去反驳,但多少赌了一口气在,谁说原生家庭不行的孩子就没有出路了。
因为听惯了,“子兮啊,你妈妈不在了,以后你要懂事、要听话”,要巴拉巴拉……她没有办法对少年说出同样的话,总觉得居高临下的寄望,像一种霸凌。
所以她说,“妈妈住院的时候家里乱成一团,一直听到长辈们抱怨要是家里出一个医生该多少,可惜我好像没有机会认识那样的人。你那么聪明,小孩,以后你就当医生吧?你就是我认识的医生了呢!”
语气里有几分真,也有几分哄骗,其实那时候她自己分的还不是很清楚。
少年看向她的目光很沉静。他是个静得下来的孩子,鹿致曾经说过,能安静的孩子将来会有出息。
不久后,当她再次提出,她不过是遵循了心理学中的重复效应,他却似乎认真思考过了,严谨的回答她,“好。我会努力。”
他承诺她的时候,那一刻她是真的相信他,他的语气不是在敷衍。
喂!那个少年——便是他与她相遇的起点。
江边也并不想成为医生,他觉得这是个诅咒。
父亲江海易就是个医生,所有人眼中的精英分子,前途无量,只要耐扛。
然而人前光鲜可靠的江医生,骨子里是多么的卑微不安,必须不断倚靠外界的认可武装自己。
他徒有野心,无处安放,不甘于庸碌、平碌。一心一意要让人生登上顶峰,到了几近疯魔的地步。
江医生可以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七、八个小时不知疲倦,经常把自己的履历描述的神乎其神,比赤脚神医还惊悚。
不断的提出天马行空的医疗理念,打击他的人都出于嫉妒,否决他的人注定蠢材!天下皆醉,唯他独醒。
刚开始的时候奶奶还觉得儿子是对的,也许世人真的不了解他。直到一次次滑铁卢,江海易依旧漂浮在云端不肯落地。
奶奶决定放弃这个儿子。不惜断绝关系,赶出家门。
尚且年弱的江边也成为了父亲唯一发泄的渠道。
父亲手脚不重,打人却很疼,作为医生很清楚哪些部位可以重击,恢复的很快,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也不会导致残疾。
他一度觉得医生和刽子手没有区别。医生不是杀手,因为杀人犯法,而刽子手不犯法。
是她的话让他意识到了医生真实的一面。
像是忽然间明白了,有错的不是医生,而是他的父亲,只是恰好他的父亲就是个医生罢了。
她的期待,让他对自己的未来仿佛也有所期待,或许的确能够成为她描述的那样,一个有用的、被需要的、受人尊敬的江医生。
克制的,理性的,可靠的,而不是被野心、自卑、自负冲昏头脑的江医生。
他可以做到。
那时候的江边也不知道父母分离的真正理由。他也不知道母亲眼里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而就他所知,父亲是个毫无担当的男人。在遇见困难时会轻易退缩的男人。
因此虽然不乏赏识父亲的投资方,却不得已在历经打击后幡然醒悟,与这个男人是无法合作的。
他记得最清楚便是父亲答应过奶奶帮过去爷爷的战友安排住院,却由于父亲联系的医院单方面婉拒,战友被父亲抛弃在半途中,之后辗转多处不得妥善治疗,不久就过世了。
事后父亲不见丝毫愧疚,反而责备奶奶,浪费他的时间去应酬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废物!
奶奶含着泪,嘴唇都哆嗦,发紫了,“是你说,你什么都能搞定,叫我放心。叫我不要跑东跑西,麻烦你爸其他战友了,家里有你一个医生不是摆设。还有没有良心?别人一趟趟感谢你,怕麻烦你,耽误到你……你不行,做不到,就不要承诺!我没有逼过你,累过你,我还劝你……”
父亲恼羞成怒的推开奶奶拂袖而去。
奶奶只好看向戴着耳机假装背书的小孙子,“男孩子,要有担当。不要以后像你爸那样,给别人诟病!还要我厚着脸皮去赔罪……”
所以他最恨的就是言而无信。
她失约的时候他就暗自决定,以后与她分道扬镳再无瓜葛,但是,视线是不会骗人的。
晃动的镜头中施然一瞥,她就在光圈底下。
如果那天他没有搭理毕尾冬,没有推掉原计划的手术,没有去章华的饭局,会不会……
不。结局什么都不会改变。她是段子兮,她依然会找到他,为了治疗她的学生,她从来都是那样顽固的人。
顽固到——静脉撑破了皮肤,一场场的高烧不退,脸色灰败已无人形……
她没有放弃,因为她信任他。
江边也觉得自己都在心力衰竭了,一夜夜惊醒,害怕她突然失去呼吸。
实验性的药在身体里起作用了,杀死了寄居细胞内的病毒,同时也杀死了大部分细胞。
如果她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醒过来,大抵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子兮……子兮啊……子兮……醒一醒。我知道你可以的!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