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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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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走进那间办公室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会不禁感触于那份强大。
无数家每次私访过她:【请问,当时是什么样的力量与信念支撑你重新站起来的?】
或者,【过程是怎么样的,痛苦吗?想过要放弃吗?】
白衣中的,犹如断臂战神般存在的女子,她纤瘦、干枯,仿佛已经枯尽的百年树干上硬生生挤出来的绿芽般脆不禁风。
她的笑容很温柔,极尽暴雨腥风后的平静、寡淡。
“力量啊?人总是很有力量的。所以力量,一定是来自于人的。”沉浸在自己世界般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话,“嗯,就是这样。”
办公室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偌大的剪纸画。
虽然只有黑色掠影,但是,没有人会误解画面的意思。
是一副高山仰止上的婚纱照。
新娘穿着飞扬的婚纱肆意奔跑,她的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影,是她的新郎。永远不会消失的影子。
“请问,是您和您的先生吗?”总有好事者忍不住多嘴问。
段子兮若不在意的笑起来。是一个在印度的华人女孩子剪的作品。
女孩的手艺很好,随意选出一副作品拿到国际上都能得奖的那种,但她却默默保留声与名。
她的父母都是自身免疫力低下患者。她在出生前就被确诊患有AIDS。在家乡的时候差点被奶奶亲手淹死。
是来自城市支援的医生看不下去,偷偷将她交给了当邮差的舅舅,盯着整村人的谩骂将她送进了阳光之家。
后来父母先后去世了,她在阳光之家的叔叔阿姨照顾下慢慢长大。
阳光之家运营不下去后一对带着自己6岁儿子治病的夫妻收留了女孩,夫妻曾经都是医务工作者,他们不信邪,一定要挽留唯一的儿子。
女孩就这样随着他们来到了小白鼠摇篮的印度黑市治疗中心。
段子兮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女孩时不时的会偷溜进来看她,圆溜溜的眼睛特别明亮,会剪各种小动物贴在她的床头。
“这两个小人儿是谁?”
“是我和江医生哥哥~”小女孩甜甜的说着。
长大以后,要嫁给江医生哥哥这样的男孩!是女孩们之间悄悄流转的热门话题。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长大,长到足够大,成为一个人的新娘。
“长大后我也会和姐姐一样漂亮~”小女孩容貌自信还是很可以的。
所以,虽然人物是她和江边也,新娘的原型却是段子兮和江边也。因为长大后,女孩就会长成段子兮的模样嘛。
已经形容枯槁,眼神和皮肤一样失去光泽的段子兮只有倾听这个女孩自言自语的时候会不自禁的流露出浅笑。
她的状态很不好。
医生下的药物太凶猛,杀死了她体内细菌病毒的同时,也杀死了她的许多免疫细胞。
剩下千疮百孔的皮囊哪里不足补哪里。
那一阵子江边也的状态也很不好,被她折磨到心理崩溃,她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像个人,不好的时候像一头凶兽,虽然身体羸弱,却依然足够将他推进深渊里的凶煞。
那个时候她和他已经没有了感情,没有了任何世俗、生物间的情感,只有道义上的责任,以及血脉里流淌奔腾不肯认输的执念。
他是和她很接近的人,以前谁都没有意识到这点,拥有着相似的固执,自傲,和支离破碎后的惶恐。
因为在他身上嗅到了相似的味道,所以对少年的他格外关注,希望通过观察他,像在观察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知道她身上有着相似的味道,所以可以靠近她,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至深,就像自己永远无法伤害别人至深一样。心有默契,才会不离不弃。
“子兮姐?”
推开的门口露出航航梳理得一丝不乱的脑袋。
他抱着偌大的纸箱,纸箱上有黑色马克笔书写的潦草字迹:XX捐赠。计数,117件!
段子兮想起身去接应,手臂撑在面前办公桌上,脚下却是一阵无力。
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嗯,双腿送修了呢。
于是转动轮椅,从办公桌后推了出来。
航航后知后觉看了她一眼,“唉?今天脚不在啊!”
“嗯。日常机械维护。”
他们交谈的语气就好像在讨论汽车保养一样。
走廊里的吵闹声让原本想坐下歇口气的航航重新跳了起来。
“我的天——老头子不会又上门来了吧!?”
段子兮却不在意的笑了笑,“反正我没钱。要命一条。”
航航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江哥,还没有回来吗?”
只有在提到江边也的时候她的神情中才会露出几分软弱的愧疚,“唉,这次病人挺麻烦的吧。已经延期好几次了。”
“还不肯上手术台???那把江哥喊去干啥,临终关怀啊?”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刻薄了,瞥了眼不声响的子兮姐。
航航不知道他们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江边也在那边欠了很多钱。很多很多,要拿命偿的那种。
好在他是医生,属于有一技傍身的人种,被留在了当地劳务偿债。
但江边也还是想方设法把段子兮塞进货轮送回了国。航航和毕尾冬一起去货轮码头接她。
刚回来的时候她就是包裹在泡沫泡泡里面的纸片人。不禁风吹,不禁日晒。
每天服用的药量用小碗盛出来相当于一碗小米粥的量了。
唐诉和花夏咒骂着江边也的不负责任,毕尾冬终于听不下去,“你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闭嘴吧。让她活下来,他已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生命……”她们以为他死在了外面,张牙舞爪不由收敛起来。
他没死,只不过和死了也差不多。她的命是用他的命在吊着的,治疗之前谁都不知道过程会如此残酷且惊心动魄。
以命换命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是纪实。
很多人放弃了。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因为不值得。毫无质量可言的生命真的还有可保留的意义么?
而只有他们两人不曾怀疑过,怀疑的也只有治疗的程序罢了。
在走廊里吵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段国瑶。他头发花白了,但眼眸里的凶光愈发犀利。
“段——子——兮——呀!我是你老子!女儿赡养老子,天经地义。不要以为自己残疾了,连人都不做了?”
航航担心段子兮尴尬,不愿多嘴的人,但段国瑶的不耻激怒了他。
作为亲生父亲他难道只能看到女儿人前高功颂德?看不到她背后的伤痕累累?
回来后,在航航和花夏照顾下,段子兮一点一点的复苏了过来。
她以为自己迈不过去的坎原来只是因为有人替她遮风挡雨,因为江边也在她身边抗下了所有负面,才让她拥有藏匿的空间。
她没有办法在航航和花夏面前坦然颓靡,像蛆虫般蠕动,又不敢以自己的死亡回报他们殷切的目光。
所以她只好一次一次蹒跚的,狼狈的,从谷底里站起来,向上爬去。
因为身处谷底,每一步都成为了向上的动力。
玻璃安妮带着小红来看她,邀请她回去继续担负田径教练。
“你有见过坐在轮椅上的田径教练?”
“有!不就是你嘛。”
小红长大了,眉眼中青涩不显,更多了稳定和自持,“姐姐,如果换作是我坐在轮椅上,你会对我不管不顾么?”
段子兮看着他,笑了笑,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些人虽然流淌着相同血脉,情比纸薄。而有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即使相隔大半个地球,依然是一家人。
段子兮陪队员们接受赛后采访的时候,一个女人冲进画面,挤开人群,歇斯底里咆哮,“我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你这个丧门星!!!”
被推倒在地,她是无法自己站起来的,这不是靠意志力能解决的,这是生理极限,就像人类无法赤手空拳起飞一样。
“江边也会回来的。无论他在哪里,会回来的。”
她用手臂匍匐到柳琴玫面前。在周围人群异样和惊诧的目光中。
甚至在媒体镜头的交织下,坦然,自如,没有丝毫的瑟缩,闪躲,没有自卑与耻辱。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处于骚乱中的人群不小心踩到她,柳琴玫看到了,尖叫起来。
踩到她的人更吓得手足无措,就像无意中压死了一只猫。
她却从容的朝对方笑,用夸张的动作提醒大家,自己还在地上匍匐着。
“我会站起来的。就像江边也一定会回来一样。我们都是不会放弃的人……”
借着媒体的报道,机械臂技术公司联系到她,希望帮她打造一副外骨骼。
她就可以恢复行走,陪自己的队员奔跑,同时帮助更多需要的人群。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学会接受帮助也正是自我强大的开端。
段国瑶掠过航航的手臂冲他背后的段子兮挥舞着愤怒,“你什么意思!你现在上电视,成名人了,不管你自己老子死活了是不是?我跟你说了,你妹妹要出国,要念书!我年纪大了,要看病……你怎么就是听不懂?”
段子兮手臂下的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爸,我这里也需要看门的保安。你什么时候能上岗?”
“我……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一个艺术家,画了一辈子画,你让我看门?怎么说得出口!”
“爸,艺术家也是要靠双手养活自己的。既然,你养活不了自己,那我帮你。”
“垃圾!不孝女——”
段国瑶突破航航的防线,冲过来揪住女儿的手臂。她的手臂消瘦,毫无任何抵抗力。
可是她眼底里的光,一如审判长席位上高大的女法官——鹿致。
见到与亡妻相似的眼神,段国瑶迫了迫,不由得松开了手。
这种强大令他愤怒起来,同时也无可奈何,是他永远摧毁不掉的强大。
“爸,我这里永远欢迎你。任何时候。”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段国瑶狼狈而去,骂骂咧咧,只是他明白了,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伤害到这个可怕的丫头了!
航航扶着段子兮的轮椅将她送回办公室。
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遍,“子兮姐,江哥他……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