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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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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视线只剩下一堆白圈。
就像光晕噪点最大参数,模糊且晃眼。看不真切。
有什么在移动,像是一个人,或是一辆自行车?
努力的走过去,脚步却出奇沉重,是跑完八千米都没有过的坠重感。
白圈里有东西在漂浮,突然之间又离的足够近了。
近了就能看清楚,是个人,正在向自己跑来的人影……
她以为是红爱民,因为身形很像。但是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少年时期的寄梵临。
两人年少时期是相似的,颀长、清瘦,稍微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跑过来,叫她,“姐姐——”她一惊!这是什么称呼?错乱了吧!
拉起她的手,就开始漫无目的跑起来。
在她刚进入体校的时候,参加完秦珉葬礼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漫无目的自由跑,经常跑到脱力,呕吐,眼前一片白雾,蹲在路边尸体一般连挪动都觉得困难。
但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摧残自己了。
可是此时此刻脱力的感觉又无比清晰,清晰到仿佛回到了当时……
江边也,我难受!
她明明已经跑不动了,可是翻涌的、气闷的,虚脱的感觉丝毫没有减缓,反而一阵接一阵的摧毁着她。
像是要把人四分五裂。
江边也,我难受——我是不是做噩梦了?你在哪里?你叫醒我。
回应她的依然只有虚脱到临近死亡边缘的麻痹感。
帮帮我……帮帮我……我难受……难受呀!!!
……
身体在抽搐,不受控制的抽搐。
肌肉痉挛。扭曲的佝偻在一起。
然而,站在床边,眼睁睁看着的江医生无能为力。
他只能看着,眼泪含着,握住床边围栏的手指骨节发白,不住颤抖。
镇定剂已经用到了最高量。再多推一毫克都可能危及心脏。
她的心脏一直很好,很强大。
可是过量的药剂在摧残它,早已濒临崩溃边缘……
度亚朵的父亲原本是海军随舰军医,见惯了生死可以徒手做截肢。
他对江边也说,“孩子,该放手的时候要学会放手。因为有时候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救回来的究竟是个人,还是地府门口的恶魂。”
不——他不信!他要试一试。哪怕是恶魂,他也要留住她。
医学不是数学,不是物理,没有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公式,没有精准到百分之百的答案,每一步都在摸索着过河。
它是盲人摸象,也许前一百个人合用,放到自己身上就出现了排异。
段子兮的身体起初接受的很好。杀死细菌的同时,身体内良好细胞保持活跃。
可突然之间就在六个小时之中,身体所有参数急转直下,就像被人拦腰砍断的树干,枝繁叶茂顿时枯萎萧条。
他看着她的身体抽搐痉挛,全身肌肉僵硬,穿着的衣服被一遍遍汗水打湿。
最后不得不脱光了放在冰垫上物理降温。
为了护理方便,护工私自剃光她的头发,江边也赶来的时候完全说不出话。
她已经……失去了几分人样。
再失去几分、再失去几分,就没有人样了。
他们取来禁锢的捆绳捆绑她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拒绝的,但他是医生。
他说过,他要做她的专属私人医生,这个时候就不能心软……可是,好难啊。
“与她说说话。或许有用。”度亚朵的父亲提醒他。
江边也却说不出话来。
在ICU实习的时候,见过许多昏迷的病人,他会对家属说,“也许能够听得见,没有明确的解答,但是人类的听觉有研究表明是最后失效的,所以,与昏迷的人说话他们有时候能听见。”
道理他都懂。然而只有真正轮到自己头上,才会慌不择路。
四天四夜没有睡眠。
他没有办法躺下去,没有办法闭眼。
耳边都是她的声音,她在求救,在哭诉,在痛苦哀嚎……却无能为力。
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么?仿佛刀尖在凌迟。没有退路,也没有前路。
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该多好。
这一刻,他后悔的,却不知道在后悔什么。
是当初的遇见么?
还是重遇?
也许早就该放手的?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就该放过彼此。
……
毕尾冬是第一个赶来的人。
依然西服笔挺,一派医药代表的正经模样。
见到江边也的那刻,全身震惊到不由自主的后退了。
“阿江啊?你是……你这是……你还好吧?”
面容枯槁。胡渣呲了出来。双颊凹陷下去,黑眼圈重到像画上去的阴影。
他血液里流淌着药物的力量。他偷偷给自己注射了药剂。
人已经在这里,还有什么不可以?
他需要清醒,时刻保持清醒,双生儿中总有一个要保持清醒不是么。
毕尾冬也是医学院出身,不需要见到真人,听他描述就能大致揣测到危急。
“通知她家人没有?!”
“家人?谁?”
顿时被他问懵了。
“江边也,你们还没结婚呢!她病危了,要通知家属!你不懂?”
“通知……谁?”他的神经是麻木的。
毕尾冬想起来了,她的哥哥死了。她跟她父亲感情不好。
“你们……没结婚……”为什么不呢?
那是因为她早就预料到这一刻吧。
江边也的手背上,小臂上,一条条清晰的抓痕。
她抽搐的时候他试图禁锢她,遭到了报复。
她原本可以漂漂亮亮的,完美的结束,却因为他,他的挽留——
“师兄,我……”
“先稳住、稳住。”
“我害怕……”
毕尾冬看着他,不知从何开口。
每个临床医生必经之路,病人的死亡宣判。
他是可以冷酷无情的对家属说:救治无效。死亡时间,0点01分的江医生。
现在,他说他害怕了。
所以,这就是真的害怕了吧。
“她好像还有两个朋友的吧?要不要……”通知她们?
江边也面无人色的摇着头。
“我帮你?”
“不。她会留在我身边的。她答应过我!”
把毕尾冬送到旅宿后,江边也返回了研究室的营房。
他不敢去病房里看她,看到她逐渐脱形的模样,犹如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在他心口一刀刀剐。
可也没有办法继续沉浸到研究中去,他所有的动力,所有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而她在受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亲眼见到段子兮的时候,毕尾冬倒抽了一口气,这口气久久都没能吐出来。
她已经……感觉上已经……去了。
呼吸机上着。创口剖开着。脸色比身上盖着的浅灰色床单更灰白。
嘴唇干裂的丝丝分明。偶尔挣扎起来眼皮会生理性张开,瞳孔毫无焦距。
他退缩的,站在离病床最远的角落,无法靠近。
“我干了什么!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呀?”
女孩子很可爱。耐心的,温柔的,一遍遍的安抚他,江医生、江医生、江医生。
毕尾冬却心知肚明,他没有灵魂了,他的灵魂在病床上这具躯体里,受尽折磨……
熬过第一个七天后。体能耗尽了。她已经不会挣扎。
痛苦只能从眼角偶尔落下的泪来判别。
她变得平静,毫无生命征相的安宁。
江边也开始可以靠近她,替她翻身,擦拭身体,日常检查,灌溉流质……那些变成了他的私人工作。
繁琐,凌乱,匆忙,却十分满足。她依然在那里,任由摆布。
最初的恐惧散去后,时间变得无足轻重。
天气好的时候,没有那样炎热,他会推着她的病床走到室外,给她描述近期的动荡,以及研究室里人来人往人去人散。
段国瑶终于又想起了这个女儿,大抵是零花钱用完了。
航航为此抱怨不断,但在江边也听来却是无端的奢侈,她与这个世间竟然还有一丝除他之外的联系。
“子兮姐她,什么时候回来呀?她好么?好久没有收到她的明信片呢!是不是忘了我呢。”
江边也记住了。之后在寄送唐诉和花夏的礼物之余,还有航航的。
只要她还在人们的记忆中,她就不会消失。
……
“江边也……”
“我在。”
“我饿了。帮我炖一锅鲫鱼汤吧。”
“好!”……
他猛地惊醒过来。
耳边充斥着呼吸机的声音,以及低沉的平稳的呼吸声。
他分不清她是睡着还是醒着。虽然医学检测中有许多判断人们睡眠的实验。
但是对于长期昏迷的病人,所有实验都是未可知的。
当人们无法验证监测到的数值是真是假的时候,所有的仪器也就失去了意义。
即使昏睡中她显得很不舒适,总是隐约皱着眉,仿佛意识里充满了斥责……
她在……斥责谁?是他么?因为任性,因为盲目自负,以为自己的才识足以改变世界?
“子兮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是、可是我爱你,爱到没有办法失去,爱到失去理智,你还能……原谅我么?求你,再回答我一次,就这一次……”
试探着将一根手指塞进她的空拳中。她的手指由于佝偻、扭曲,形成了奇怪的圈。
“如果你能听见我,拜托你!再努力一下下,握紧我的手,让我知道。”
原本的空拳慢慢蜷缩起来,又无力的松开,再次握紧、再次松开。仿佛是意识在对抗,人与灵魂在争夺最终归属权。
终于她握紧了他的手指,一点一点越来越用力,握到他的手指开始充血。
虚空的深渊开始被填满。无尽黑暗有微弱阳光洒落,冲击进来,驱散,笼罩,拯救……
“子兮?子兮啊——”
子兮。子兮啊。
小子兮。
段子兮。
白蕴中,幼小的女孩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哥哥,正一步步的向前远去。
但是突然,身后有声音叫住了她,子兮啊——子兮!声音那么低沉,悲痛,仿佛随时要哭晕过去,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慰声音的主人。
那个声音,发出那个声音的人一定很伤心吧,妈妈、哥哥?
牵住她的手逐渐松开了,似有不舍,似有焦灼,然而最终依然松开了。
子兮啊,你长大了,你可以活成你想要的样子,而不是妈妈想要的样子。
你没有亏欠任何人。妈妈和哥哥都是爱你的,所以不要有所愧疚,孩子。
记忆中梵临哥的脸恍惚变化起来,终究变化成了长大后的样子,更加的桀骜,更加的冷冽,似乎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只有他看向她的时候眼底里有光,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呀——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