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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撒浪嘿哟和米阿呢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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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高冠宇忽然出现这事儿,陈尔琦既意外,也不意外。
从一开始,陈尔琦就以为他铁定会参加Hana的生日派对,毕竟两人经常打打闹闹,看起来关系不错。但下午,在楼下的“吸烟角”,Hana再次向他发出邀请的时候,他拒绝得很干脆,甚至有些不屑。
那个时候,陈尔琦以为,他晚上肯定有自己的生日派对。直到刚刚,他毫无征兆地出现,陈尔琦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原来并没有什么派对,他只需要我“一个人”陪他过个生日。
“放着我来吧。”Hana急慌慌接过陈尔琦手上的酒杯。
“没事没事…”陈尔琦嘴上应着Hana,眼睛却在瞄高冠宇。
他假装不熟地擦肩而过,站在角落和他的韩国室友聊天。
“Henry怎么来了?”陈尔琦拿胳膊肘杵了杵旁边的Mona。
“哎哟!这么care你的绯闻男友?那你自己问他呀!”
“烦不烦!Lily现在看到我都当没看到了,你还在这儿逼逼。”
Mona嘟哝了一声,“Lily又不在…”
陈尔琦压低声音掰扯道:“不是她在不在的问题,是你别动不动在外面传那天的事儿!”
自从winter wonderland之后,关于他和高冠宇的“故事”,时不时以不同的版本飘进他的耳朵。因为长得还算标志,陈尔琦从高中起就开始担纲各种校园/职场八卦的主角,所以他没太当回事。他只是担心这种传闻会给高冠宇带来困扰,也给Lily带来伤害。
“哎呀,我没有。”
陈尔琦白了她一眼,“没有个屁。”
“又不是我一个人讲的…”Mona像个孩子,撒着前后矛盾的谎。
陈尔琦不想理她,也懒得追究那个问题的答案。
Mona见他不高兴了,识相地把话绕了回去,“就…我们下去抽烟的时候,发现Henry也在那里,就喊他一起来了。”
“嗯,猜到了。”
“切,猜到了还问。”
张罗好了之后,Hana招呼大家过去端酒。拿完酒,狭小的厨房内迅速分出了两方阵营:Hana和她的韩国朋友围着吧台站成了一圈,有说有笑,但他们全在说英语,为了照顾那个不协调的“闯入者”-高冠宇;另一边,聚着一小撮中国人,三三两两地窝在沙发里、凳子上。
这样的僵局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Hana打破了,她站在两拨人中间,大声问了一句:“你们想不想玩点喝酒游戏?”
大家很捧场,尤其是那几个韩国男生,“嗖”地汇拢到厨房中央席地而坐,也不管地上脏不脏油不油。
具体玩什么游戏,两方都很谦让,中国人这边都说听他们的,韩国人那边说想看看中国流行什么样的喝酒游戏。
Mona看不下去了,开腔说:“我们先来个下酒比较快的逛三园吧!”
不少人跳出来吐嘈说这也太中国特色了,玩个游戏都像在考试,而且是考雅思。几个韩国人倒是表现得很有兴致,让Mona解释一下游戏规则。
Mona说,所有参与者围成一圈,从其中一人开始说话,“星期三,逛三园——水果园/蔬菜园/动物园,”其他人必须要说出与那些园有关的事物,比如水果园对应苹果、梨、西瓜等等。如果谁卡壳了,或者说出来的内容与别人重复了,就要罚酒一杯。
玩了几轮之后,就开始有人嚷嚷着要换别的玩,一部分人说这个游戏对英文差的人不太友好,再喝就要醉了;另一部分人说,大家讲的东西一直在重复,每轮都是apple、banana、tiger什么的,越玩越没意思。
Mona为了挽尊,提议说可以拓展一下范围,不一定局限于水果园/蔬菜园/动物园,也可以逛地铁线、逛首都……结果,因为Ian和他女朋友的争吵,“逛首都”刚一开始就戛然而止了。
那一轮,刚好是从Ian开始的,他一张口便说了“东京”,Sean跳出来纠正说:“日本没有名义上的首都,要罚酒!”向来要强爱面子的Ian立马梗着脖子跟他掰扯。争着争着,两人都掏出了手机,翻找各种网页资料证明自己是对的。
其他人渐渐发现苗头不对,搅在中间劝和,好几个人说算了算了,你就喝一杯吧!多大点事儿啊。然而Ian极其执拗,嚷嚷道:“什么叫算了?搞得像我错了一样!”
终于,他女朋友Stella看不下去了,说了他一句,意思是你这人抬杠怎么不看场合呢!非要在人家生日当天搞得大家都尴尬才高兴吗?Ian一听,气得头顶冒了烟,扯着嗓子叫:“你懂个屁啊!凭什么要你教我做人啊?”
就这样,Ian将矛头转移到了自己女朋友身上,话越说越难听,最后把人气走了。
Stella一走,气氛立刻冷得像掉进了冰窟窿,空气里飘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人敢大声讲话。
陈尔琦始终没插一句嘴,只觉得这样的争吵无聊极了。他看了眼埋头划手机的高冠宇,觉得他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换个游戏吧。”一个肉嘟嘟的韩国男生小声建议道。
此起彼伏的“OK”从周围冒出来。
那个男生没有直接介绍规则,先卖了个关子,让大家坐得紧凑些,围成一个圈。有两个韩国人似乎已经明白了,坏笑着挪了挪屁股。
所有人坐定后,那个男生介绍说这个游戏很简单,名叫“撒浪嘿哟(我爱你)”。
从任意一个人开始,深情地望着左边的人,说一声“撒浪嘿哟”,对方听完再跟自己左边的人说“撒浪嘿哟”,如此类推……如果有人对你回应了“米阿呢哟(对不起)”,你就要朝着反方向将“撒浪嘿哟”传递下去。整个过程中,不可以说除了“撒浪嘿哟”以及“米阿呢哟”之外的话,也不能笑场,谁犯规了就得罚酒一杯。如果一个人接连被左右两侧的人拒绝,就要罚酒两杯,直到打动其中一人,让对方接受了你的“撒浪嘿哟”为止。
听完游戏规则,大家齐刷刷地看了看自己左右两侧,有人大笑,有人害羞,有人质疑:
“万一我旁边的人一直整我怎么办?”
“其他人在玩的时候我也不能笑吗?”
……
陈尔琦提不起劲来,闷头抠着大拇指两侧的起皮。坐在左边的Sean轻轻地捏住他的左手,说了声:“别抠破了…”
“都搞清楚了吧?那我们先从寿星开始吧!”说完,那个男生指了指Hana。
Hana白了一眼旁边的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短短一句话冒出了三种语言,“西八!谁要跟这种臭弟弟说‘撒拉嘿哟’!”
坐在她左手边的人正是高冠宇。
大伙儿憋着笑,把酒杯推到Hana跟前,提醒她犯规了。
Hana这才反应过来,游戏已经开始了,没有后悔药吃了。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干了大半杯酒,然后望向高冠宇,憋了半天憋出一声:“撒浪嘿哟…”说完,她龇着嘴假装打寒颤,不停胡噜自己的胳膊,意思是太恶心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大家齐齐望向高冠宇。陈尔琦也是,像个瞧热闹的群众。
高冠宇坐得笔挺,昂着脖子睥睨着她,面无表情地应了句:“米阿呢。”
大家都愣住了,尤其是那几个韩国人。
陈尔琦懂一点韩语。他知道大家的反应不仅仅是因为高冠宇的拒绝,还因为句尾的那一声“哟”被省略掉了。面对着比他大十岁的Hana,高冠宇故意没说敬语,这在韩国文化里是一种极其冒犯的行为。
Hana在高冠宇的后背拍了一巴掌,用韩语骂了他一句。陈尔琦觉得她未必介意或是真的生气,只是在做样子给其他人看。
当然了,她因为“骂人”,又被罚了一大杯酒。
因为高冠宇的拒绝,Hana只好调转方向,对着右手边的韩国女生说了句“撒浪嘿哟”。
如果按照原先的方向,陈尔琦得跟左边的Sean说一声“撒浪嘿哟”,但因为高冠宇的搅局,变成Sean要向他“告白”了。
就这样,那声韩语的“我爱你”像击鼓传花里的那朵花,一步步朝他逼近,终于来到了中国方阵这边。
V姐丝毫不扭捏,利落地将一声“撒浪嘿哟”丢给Sean,戏也演得很足。
Sean淡淡一笑,从容地转向陈尔琦,盯着他,将那句磨得人耳朵起茧的告白抛了出来。
当一门语言被使用久了,词语就与具体的事物、具体的情绪缔结了永久契约,没有缝隙。所以,当听到“我爱你”时,我们无法将其当作虚无,因为我们知道这三个字所蕴藏的情感浓度。然而,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个游戏妙就妙在,我们不需要用母语说出“我爱你”。即使无数韩剧中的俊俏男主已经将这句“撒浪嘿哟”说了成百上千遍,即使我们对它再熟悉不过,我们依然对它有一种隔膜。文化的壁垒,让说者和听者的情感都打了折扣。
陈尔琦客气地点点头,立刻转向右边的Mona,说了声“撒浪嘿哟”,仿佛急着交差。说完,两手向后撑地,整个人松弛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Mona并没有将这句话传下去,而是调皮地笑了笑,回应道:“米阿呢哟。”
他愣了两秒,人群的哄笑像压迫的音墙。他知道,Mona只是觉得好玩,只是想看他和Sean、和高冠宇、和任何一个男生之间秋波流转,然后脑补一出绮丽的耽美大戏。她将她的情感寄托在内,她将她的自我投射在内,她渴望在保持距离的状况下享受爱情。
可我将自己的心迹袒露给你,不是为了满足你的臆想,不是为了给你添补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是给你递一杆随意摆弄的把柄。你明明知道我和Sean之间的关系微妙,为什么还要故意整我?你明明知道我并不喜欢他这个人,为什么还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陈尔琦越想,对Mona的反感就越强烈。他没有表现出来,默默折回到Sean那边,嘟囔了一声撒浪嘿哟。有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韩国人,说他每次都不够深情,拱他再来一遍。
陈尔琦抬眼望着Sean,无奈地扬了扬嘴角,“撒浪嘿哟。”
Sean盯着他,忽然将手绕到他背后,捏了捏他的脖颈,很自然地用中文应了一句:“我也爱你。”
陈尔琦诧异地望着他,以及他身后的V姐,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一虚一实,像电影镜头。但是,他俩都笑吟吟的,笑得很真诚,却让人浑身发毛。
得偿所愿的Mona在一旁激动地跺脚,几个韩国人到处打听Sean说了什么。
“我说错了,罚一杯。”Sean很主动,仰头灌了一杯酒,喉结急剧蠕动。
不知道为什么,陈尔琦很想知道此刻的高冠宇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他战战兢兢地望向高冠宇。恰巧,高冠宇正盯着他,轻蔑地歪着嘴角,双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
“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