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发簪》月净沙

29、29

　　chapter 29

　　“哎，那种事情，你叫人家怎么说得出口……”

　　去年，夏天，哗啦啦一片热烈的湖畔。一切还恍若眼前，而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决裂的边缘。

　　“你看，荷花开得多艳，它看着咱们呢，它在笑话咱们，我又不似你皮厚，偶尔也会害羞的说。”

　　“烧烤！”A君不悦的呼喝她说，“问你喜欢我哪一点，简单问题，你就给我搞出有的没的一大堆！”

　　被他的催促逼到无路可退的她，临时抓到一个自以为适合的答案：“因为，你很好啊。在朋友之中，再也找不到比你更正派的人了，我不仰慕你仰慕谁去？”

　　睁大眼睛瞪着她的A君，目光由于太过惊讶而产生摇动，以至于放在膝头的一本书，差一点儿抖下来。他从牙缝里挤出“啊”的一声，知道无指望迫她讲实话，就怏怏低下头，重回书本的世界。

　　“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你喜欢的人是我？”“你喜欢我哪一点儿呢？”恋爱中男女追问得最多的话。夜却从未拿这个为难A君。她自信满满的外表，仿佛喜欢她天经地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也使A君遭到蒙蔽。女友乐观的表象下面究竟掩藏着何等难测的心事，相信他是不知道的。他不是没有察觉女友身上发生的变化，但粗枝大叶的男子，将这看成是女孩子在男友面前天性的流露，宽宏大量的加以包容之后，就没有再细想。

　　屈服，是为了爱情。盲目，也是因为爱情。

　　就像做梦一样，两个人终于不可挽救的走到了分离的时候。那一天，她被小妖捉住，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她还没有单方面的决定离开他。

　　为什么。她不想说。小妖和大虫走得顺顺当当，怎么可能瞭解到她的辛苦。脸上洋溢着安乐喜悦的小妖，看了就叫人讨厌。

　　“小姐，你到底想他怎样？说要做Part-Lover的人是你，现在说他一点儿不认真的人也是你，你也太难迁就了吧？”

　　因为对小妖幸福的表情感到难以忍受，夜低下了头，狭窄的视野里面，高跟鞋优雅的敲响，气势汹汹走来走去，小妖的语气微微责备。

　　夜呆呆的凝视着桌面，突然间号啕大哭。

　　“喂，你不是吧！怎么这样，我说错话了吗，不要光是哭啊，有什么你告诉我啊！”小妖立刻慌了手脚。天地良心，她绝没有意思责备她，只是——

　　只是事情太不对劲儿。

　　一下课就慌慌张张冲回宿舍，有多远跑多远的离开A君，两人表演猫逮老鼠一样。又神情闪烁，多次欲言又止。这样子的状况，要说A君和夜之间没发生问题，猪那么笨也不会相信。

　　况且，小妖自认不是猪。

　　“不要哭了好不好？”“给一个哭的理由我。”大段沉默，泪珠打在地上，又轻又脆的声音。“好吧，要哭也随便你。但是，好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先。我就瞧着你俩挺好的。能降伏夜白衣的，也只有A君了。”

　　她的眼泪落得更急了。想要开口，可是张开嘴，只发出一个“我——”的音，眼泪就不受欢迎的滴落。

　　“喜欢你。”为着跟你在一起，改变太多。她就像一只变色龙，改变自己身上的颜色到疲于奔命，以至于，到后来，完全遗忘本来面目。

　　人人都说她长大了。更稳重，更懂事，更——

　　适者生存，她自己也以为如此。

　　二十岁的人了。大一点的女孩子，仿佛已经丧失了任性的权力。

　　可是有一天，听到他兴高采烈的规划两人的未来，为什么，为什么她不仅没受感染，反而心头透风的冰冷。

　　她深深的感到了痛苦。

　　从小到大，读书也好，考大学也好，从来不是自己的选择。填高考志愿，甚至连填表的边也没摸着。考虑女儿的实力，院校的威名，又看毕业生的人脉，又看哪个系更好分配，唯独考学者本人的意愿，是被排除在综合评估之外。

　　是坏事吗，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是一件好事。

　　只要读好书，就可以东张西望的看风景。她一向是这么个漫不经心的人，没有想到会跟，和她的生活习惯截然相反的A君，相遇。他明智的对待自己年轻的生命，早就铺排好自己的未来。以前，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如今，又有一个她。

　　A君说：“父亲一辈子的梦，就是当一盘村支书。尽管他早已是远近闻名的能人，木匠师傅、杀猪匠、兽医，哪一行他都出色。但对父亲来说，这是不够的，而我，就是他梦想的延续。”

　　他说他要积攒原始资本和人脉，然后自己出来闯天下，“以后，你来帮我。”“所以，你要学很多东西，知道吗小东西。”

　　至今还记得他的表情，可能因为计划过多次于是不显激动，脸上平静，眼睛里面却喷射出火焰一般跃动的光芒。可怕又吸引。夜默默点头响应他的号召，心里面却难免一遍遍自问，“我行吗？做得到吗？我有这个能力帮到他吗？”

　　是我的女人，于是你的人生，也应该和我同行。A君天经地义的认定，在少女这里，却遭到了没有声音的反抗。

　　她拒绝A君的亲近，就仿佛说出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话来。

　　但，就连这种反抗也是不成功的，恋爱中的女生，很难拒绝男友的热情，何况，她牢牢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我喜欢你。短短一段路程，我想陪你走过。”我许下诺言了，她告诉自己。

　　在他面前，她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她痛恨这样的自己。懦弱，张慌。在朋友们的印象中，她该是开心果一样活泼的人，但只有自己才清楚，她没办法以自然的态度来表达跟他人认知里不同的自我。差劲的我，真实的我。

　　“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我想，我想跟A君分手。”

　　脸色发青的小妖，尽量冷静的问为什么，“说分手，总要有个理由。”

　　“可以不说吗？”

　　“不能。”

　　“真讨厌，我讨厌这样子麻烦。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跟别人交代？为什么做事要公告天下？做什么都得有理由！我就是想分手行不行？我们是学生，学生的天职不是恋爱，我想做个好学生行不行？”

　　小妖要用极大的自制力才使自己不要怒吼。妈的，说什么胡话。哭得梨花带雨的她样子是很可怜，但是撅起唇说出任性而不负责任的话，又是那么可恨。

　　“好啊，若你以为A君可以接受的话，你可以不说啊。不过，容我提醒你，喜欢乱来的人是你。无缘无故被抛弃，A君会接受？我敢打赌，一定锲而不舍的，他追你跑，直到你不得不投降，什么话都说出来为止。”

　　小妖描述的场景，让夜不由自主感到头皮发麻，她哀求一样的叫道，“小妖。”
　　“还耍小孩子脾气？”

　　“那你想我怎么样！”夜叫了起来，“我感觉，我和他，就像在河两岸行走的人，彼此看得见，中间却并没有一座桥交通。”

　　“他强迫你了？他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你？”

　　“是，也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听他话，喜欢他因此并不觉得委曲。可有的时候，午夜梦回，为什么突然间大汗淋漓，为什么胸口悸动？那个时候，我又觉得我不是那么喜欢他，至少没有喜欢到心安理得接纳自己改变的程度。”

　　“……不是太懂。刚才你讲的，和现在你讲的，仿佛不是一回事。”

　　“我是说，我们两个不适合。我想我不是真爱他，喜欢他是因为迷惑。”

　　“天啦，我想你是疯了！喜欢他，千方百计要和他在一起，跟着，在一起之后，你又说你不是真的喜欢他！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非常荒谬，非常混乱。”小妖震惊的说。

　　“我承认是我错，全都是我错。可是，难道你没有这种时候，当你跟大虫在一起的时候，你没有在一瞬间掠过心头的疑惑，到底，面前这个男人，我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实？”

　　“真是太任性了！”

　　“那么，你没有吗？”

　　小妖苦笑着承认：“你没有说错，偶尔，我是会想，有一段时间，也挣扎得厉害。直到后来，我走过来了，因此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你的问题在于你的狭隘。两个人，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哪有自然而然的就能彼此融洽的道理？不经过努力，不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过关考验，谁又能真正知道该跟谁在一起，不该跟谁在一起？”

　　漫长的沉默。

　　“他是为了我的身体才跟我在一起的！”如此大声的向朋友宣布，又因为丢脸哭了起来，最近哭泣的次数，比二十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用这样的理由堵口，小妖惊愕的表情在眼前挥之不去。到底，她有没有做错？小妖反应强烈，默许了她不声不响消失的方案，小妖的态度比她本人更坚定。

　　“因为，无论如何，不尊重女性本身意愿的男人，再好也不值得尊重。”

　　但是，直到现在，夜仍然感觉混乱。讲出来的话，是真的，又仿佛统统是借口。天性热爱自由。为了他改变自己。不喜欢也接受跟他亲热。都是事实，又像梦呓般不真实。她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飘浮。

　　“好爱你。好想离开你。”

　　“你又在说傻话了。”温和的取笑的声音。是谁在说话，是A君吗？看见他在酣梦中舒展的脸容。

　　“起床了，猪。”

　　“呜，好困，再睡五分钟好吧？”

　　“好，看我施展十指追魂法！啊啊，你还真本事呢，呼吸不到空气还可以睡！”

　　“不要闹了嘛。”

　　“……谁在闹啊……抓得我好疼，犯规！”两只手都被抓住，她就没办法了吗，“我可是伟大的四肢动物！”

　　绕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敏捷的冲到他鼻子面前的，是“第四肢”也就是她抬起的右脚板。

　　“喂！我生气了啊！”

　　“你也可以使用第四肢呀，不，第五肢也可以。”笑眯眯的建议，她以不怀好意的眼神瞄他说。

　　“救命！不，我起床好了。”

　　在她疯狂的行为面前，做出生气的表情，突然又笑出来的脸。愉悦快乐。是那张脸。跟着，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幻，终于定格下来，变成了悲愤。

　　“我想退学，你要不要送我？”

　　他告诉她说，他不打算读研了，甚至，不打算读完书。他说他要离开这座城市，远远的，离C大越远越好。

　　“你是赌气来的吧？”惊慌的抓住他求证，因为太过用力，几乎扯断他的手臂。

　　“不。”他否定说，毫不迟疑。他说他已经向班导提出申请，而老师也表示接受。“很快，你就不用担心被我纠缠，如你所愿。”

　　肯定是个噩梦。最近，日子她过得稀里糊涂，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但若是梦的话，这个梦也做得太过真切，胸腔里至今还回荡着悲痛的呐喊。

　　“总之你就是想我难过对不对？不，这不是我的愿望！”

　　理智上知道A君不是那种人，这个不明智的决定不大像他的风格，可在一时冲动之下说出了退学的话，那又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A君，他一定说了可怕的话，令她在浑浑噩噩之间也感到害怕。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