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依依月又西》卿非鱼

7、7、生辰

　　又至九月，寒露凝重。金风撩起轩室的帘子，吹在脸上几分清寒。正是菊香浓时，隔着帘子望去，各色的金丝菊布了满庭，乍一看，只道是铺的锦绣软垫。疏薄的浮云、迷媚的夕阳、轻飘的落叶。引着那半幕夜色，一切都透出一丝慵懒的气息。
　　纪府南苑内，响起一阵曲音，悠扬萧索，直教人忘了神，但哪知那缕清音片刻之后，却忽地变成了一个不谐的调子，随即，树阴下的轩室中便发出一阵轻笑声，“错了，又错了。”
　　月染这才知道自己又离了谱、错了音，忙停了下来，嘴一撅，挥动着笛子负气道：“不吹了不吹了，怎么这么难？”
　　灵歌憋了好久，终于放出笑声来，“小姐，我可就不明白了，难道这比老爷让你背的那些诗词还要难？”
　　“那当然。”月染心里愤愤然。
　　灵歌止了笑，叹了口气道：“那算了，既然小姐不想再吹，那我也不敢为难小姐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拿月染手中的笛子，但月染却将手中的笛子一收，一幅苦脸地道“我不过说说而已。”
　　灵歌见她的表情，又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那小姐你可不能怨我严格咯。”
　　月染憯憯地点了点头，又将那新教的一段吹了一次。但却依然没有半点进步，心里不由得几分凄然。扳着手指算了一算，叹道：“不足五日了，真的可以学会吗？”
　　“看来是不行了，小姐，你就不能换一下吗？为何非要难为自己？”灵歌嘟嘴道。
　　月染颤了下眉，片刻又欣然一笑，“什么难为，我自己乐意呢。”
　　“是你自己高兴还是想让人家高兴？前些日子不是还为那兵部尚书家的文小姐发脾气吗？还说以后都不理他了，生辰也不送他礼物了？现在又乐意起来了，真是口是心非。”灵哥鄙视道。
　　月染蹙眉瞪着她，“都说了只是误会，小九是为了帮兵部尚书洗刷冤屈，才跟文小姐见面的。”话虽如此说，但心里依然酸酸的。
　　灵歌不由得一笑。这时，忽见一个家丁匆匆跑来，在林子边叫道：“小姐，九殿下进府了。”
　　月染一怔，忙收起手中的笛子。未几，却见一人走了过来，细细一看，那人正是韩子砚。
　　韩子砚见她只拱了拱手，“纪小姐。”
　　月染向他淡淡一笑，还未及说话，身后的灵歌却止不住叨：“这是纪府内院，外人岂能随便进出，还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
　　韩子砚抬眼望了下轩中的人，不禁挑了挑眉，“要说没规矩，也是你吧。这府中，就属你最张狂。”
　　灵歌脸顿时一红，韩子砚毫不理会灵歌的一脸愤意，只向月染道：“打扰小姐了，子砚实是无心。进府时，好像听到有赤笛的声音，所以禁不住寻声而来，才到了这林子，望小姐不要见怪。”
　　月染心里暗暗吸了口气，灵歌却开口先道：“刚才是本姑娘在唱曲儿呢，你耳朵是不是有毛病？”
　　韩子砚眉头不由得一敛，难道自己连歌声和笛声都会辩错。他冷笑，双眼却狠瞪向轩中之人。灵歌却丝毫不怯，与他回视着，看似就要拼出火花来。月染一愕，心里暗笑，这两人倒真是冤家，什么时候都能掐上。趁着两人未觉，她便退至林中，悄然向书房走去。
　　自年前，纪清平死活不让她进书房，加之景霄封了瑞王，长兴帝赐了府邸，所以见面的时候少了很多，往往得隔上十天半月。
　　她得等在房外的墙边，秋已深，这南方却少了那份秋意，满庭绿意仍在，只有书房外的一株白槐，在飒风中扫落了满天槐叶，如蝶一般翩翩飞舞。忽有一叶被风，卷入半启的窗中。月染不禁随着那叶片望去，却正是景霄半侧的脸，漏光打在他的面颊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犹如刀削而成，一时竟有些失神。忽而间，那窗边的人却如察觉到什么一般，竟回转过头来。四目一对，却都是一惊。
　　那一瞬的失神，却让房中的纪清平察觉出异样，他不由得挥头循着景霄的眸光望了出去，窗外却只有一株黄叶纷飞的白槐。再回头，景霄已经又专心于手中的书册了。
　　“九殿下，可听懂了？”纪清平道。
　　景霄颔首一笑，答了一句。
　　纪清平点了点头，对他的答案很是满意，正要再往下讲，却听景霄开口道：“老师，学生可否下去更衣。”
　　纪清平抬手示了示意。景霄推门而出，向旁门走去，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见有人。这时忽听身后的梧桐树边有人轻道：“小九。”
　　景霄一愕，暗自一笑，转了身。树后的人挥出头来，绛紫衣装称得小脸粉扑扑的。想必是在院中站得久了，她一边走来，一边捂着嘴轻声地打了个喷嚏。
　　“等了许久吧？”景霄道。
　　月染摇头，笑道：“才到呢，刚才差点被爹爹看到，如果被他抓住又要说我耽误你了。”接着又问，“已经结局了吗？今天怎么这么快。”
　　“还没有。”他心里知道她等着自己，只是怕她等着久了，“我看你等在外面，就先出来看看，可是有什么事？”
　　月染甜笑，开口便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吃你家厨子做的叫花鸡了。”
　　景霄一讷，不觉间也跟着笑了起来，“好，明日我让人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月染忙止住，“送来就不算新鲜了，还是选一日去你府上吃吧，就九月十五怎么样。”
　　九月十五正是他的生辰之日，这个日子，也许只有她才年年都记着。

　　日至十五，宫里齐妃却下帖让月染进宫。
　　正是与景霄约好的时辰，月染带着灵歌出了门，在府门边不巧撞上刚回府的纪清平，他怔怔地蹙眉，“看这天，要下雨了，别出门了，回去吧。”
　　月染一愣，望着天边一丝霞光，未见半点变天的模样，不由得道：“女儿定在下雨前回府。”
　　纪清平眉愈发的紧，一丝怒意浮在额上，“哼，我的话你倒是一点也听不进了。在这纪府里，做主的人还是我。”
　　月染见他没来由地便是一阵训斥，心里很不是滋味，只道是朝堂上受了谁的气。
　　“爹，那我出去片刻便回来。再不行，让灵歌出去一趟。”月染向来敬畏纪清平，心里虽然不愿，却也不敢忤他的意，只暗自琢磨着先应下，一会等府里人不注意，才从后门偷偷出去。但又怕耽误了时辰，让景霄久等了，便想差灵歌先去说一声。可哪知，纪清平丝毫不理会，只向灵歌道：“灵歌，还不陪小姐进去，外面风大，关了前后门，谁都不许出去。”
　　灵歌无奈，碍着纪清平的威严，只得轻拽了下月染的衣角。但门边的人去如磐石一般，一动也不动，双眼直盯着纪清平，翦瞳中却又看不清半丝情绪。
　　“回去。”纪清平喝道。月染一个冷栗，正想开口。却瞟见街道上却行来一顶软轿，轿边那人却有几分熟悉，待到近了几许，才认出是齐妃身边的内侍，于是忙敛了口。

　　软轿落在纪府门外，内侍上前施了礼，向两人笑道：“纪大人，齐妃娘娘请月郡主进宫小叙。”
　　月染一颤，脸上终于生出一丝表情，却如那萎蔫的秋叶一般，没了生气。待了半晌才开口道：“公公，月染未做准备，这么急急地入宫，只怕怠慢了娘娘的厚意。”
　　吴公公讪讪一笑，“娘娘说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太过拒礼。”说完又望向纪清平，道，“纪大人，您说对吗？”
　　纪清平表情淡淡，悠悠地点了下头，转身对月染道：“跟公公去吧。”
　　月染一愕，心里虽不高兴，但也不敢表露于外，只得随内侍下了台阶，弯身进轿时却向灵歌使了个眼色。灵歌会意地点了点头。

　　齐妃自然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玉铭公主半月前嫁出宫去，这日第一次回宫。
　　齐妃一直与玉铭闲唠着，月染只静坐在一边，仿佛听得认真，但每每齐妃问她时，她却总答不上来，心里唯一能抓住的声音只有殿内刻漏中的水滴。
　　忽然听得齐妃又唤了一声，月染忙回过神来道：“娘娘叫月染？”
　　齐妃一笑，“月染在想什么？见你心神恍惚的。”
　　月染还未答，却听玉铭笑哂道：“母妃，我道是月染也想嫁人了。”
　　月染一愕，脸上顿时红了起来。齐妃掩嘴一笑，嗔道：“死丫头，别胡说……我倒真是舍不得将她退出去，就想着她日日陪在我身边，好陪我说说话，她可比你乖巧多了。”
　　玉铭噘了噘嘴，一脸的不在乎，知道母亲话里有话。捏了粒荔枝，终于止不住道：“那好办，且让她嫁给七哥，您不是还跟纪大人说过吗？”
　　月染一听，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果肉卡在喉中哽得她直咳了起来，未等两人再开口，忙应道：“月染不嫁，愿日日陪在娘娘身边侍候。”
　　齐妃眉头微敛，却一瞬即逝，只笑道：“傻孩子，哪儿有姑娘不嫁人的，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天色越来越暗，雨终于落了下来，细密地倾洒在红墙内的每一个角落，轻柔的雨滴打在窗格上，如吟哭一般，再加上那阵阵风声，总让人心里沉沉。
　　“怎么说着说着就下雨了。”齐妃看了看窗外的雨，“我也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玉铭又叨了句，方起身告退，还未移步却又望了眼盘中的荔枝道：“这次带来的荔枝本想让父皇、母妃尝尝新，可惜父皇这几日圣体违和，不便吃这些燥热之物。”
　　话一末，月染却稍有疑色，正想问，却听齐妃道：“你父皇只是稍有不适，不愿让你们这些子女为他瞎操心，弄得朝廷也人心恍恍的，你有这份孝心便足够了，我会让你父皇安心的。”
　　玉铭灿然一笑，“还是母妃想得周全。”
　　月染见齐妃如此说，也不再多言，随着玉铭退出殿去。待走到垂花门，才与玉铭分了道，正转过门廊，却见一个年轻内侍提着个食盒匆匆走过，没走几步一个人便与他迎面而来，内侍将手中的盒子递到了那人手中，月染一时幸起侧过身子也望去，不由得开口叫道：“煦哥哥。”
　　声音一落，景煦手中的食盒却掉落在地，蓦然间药香满庭。月染惊诧地望着那倾泻在石阶上的橙黄色浓液，流下化做一摊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