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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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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绵长幽闷,风吹着屋内的白烛,蔫蔫地摇了几下便熄了。
倪珞虚着双眼,看着那渐渐散尽的青烟。她知道自己睡了很久,这些天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安儿被人抱走了,哭着嚷着叫,他不要……离开。她一路追着,明明声音就在耳边,却怎么也看不见人。直到醒来才发现,原来这屋子如此安静。她叹了口气,安儿本就是是她的孩子,若真有一日离开了,也许只是天意。
“你醒了。”
忽然传起了一个寒冽的声音,却未料到这屋子竟还有人。
她想起身,手脚却一点力也使不上。
“何用死了。”声音渐渐靠了过来,终于停在她床边。
她昂望着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一刀刀地声音却足以将她冰冻。
“景……”喉中的两字还没能完全脱中,却已被他狠狠地打断。
“告诉我,这不是你一手策划的。”他大吼道。
双眼已经习惯了黑暗,他的脸已然清晰,那双目中殷殷地集着满目的积怒。他……怎会不知道,难道还能欺骗吗?沙漏静泻着,好似已经历了沧海桑田,她终究开了口,“我……故意的……”
他只觉得耳中嗡嗡杂乱成了一团,喉口干涩得让他快要窒息,慢慢地那一个个字狠狠地吐了出来:“你是杀了何用,你也……杀了我们的孩子。”
一道闪电划过脩夜倏忽间照亮了那张暴戾的面孔,远处的惊雷便直劈了下来,震得什么东西被碎成了片,颤动声依稀可闻。
他们的孩子……又一个,在她的手中消失。
“小……”她强撑起身子,想去拉他的袍角。指尖还没触到那丁点的冰凉,手已经被他狠狠打开,身子顿时扑下床榻,腹间的湿泽又渗了出来。
“纪月染……”他昂着头深吸了口气,窗外的雷声已经快要掩住他的声音,良久,他又接着道,“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喉中的腥甜顿时漫了出来,一开口全都吐了出来,她没能叫住他,而他也再没回头。门外的风依然咆哮着,吞灭了所有的咽呜。她趴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天际间拉扯着的惨白闪电,片刻黝黑片刻青白。
倪珞卷屈着已经开始痉挛的身体,虽然没有痛,但那血肉剥离的空落足以让她死般难受。当年那场火如果再猛烈些,那又何苦再受这样的罪。如今到底算是什么,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道黑影挡在了她面前,快要失去支撑的眼帘顿时拉了开来。光电一刹,待看清后,终究还是垂下头,她轻笑,觉得自己很痴。他既然说过,再也不想见到她,又怎会再出现。
亮光照着那人清秀的脸庞,再没有了平日的悦色,那双眼中含着的是泪是怨还是其他?
“姐姐……”她开了口,喉中还夹着轻咽,“皇上让我将安儿抱去轻鸿殿……你保重。”
倪珞点了下头。墨洇在门边站了良久,隔着那一道渐渐的门槛,白光忽明忽暗地照着屋内那个单薄的身影,好像刺痛了双眼一般,泪不由得掉了下来。惊雷依然怒吼着,在这肆意的夜里将意识记忆都劈成了砾。她抽了抽脚,想要转身,房内的人却忽地着了声。
“墨洇,忘了他吧。”话音夹杂在狂风暴雨中显得异常难辩。
她一个冷凛,提起的脚却落了下去,“你知道?”
倪珞喘了一口,颤颤地抬起头,“知道……你一直放……在枕下的符……是何用的手法……我认得。”
“你……”声音哽咽,片刻才又吐了出来,“为什么让我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你……终究都没……对我下手。”
墨洇没再说话,嘴角的笑意却浮了上来。
他说:“你留着这道符,将它点了捻成末,下在她的茶饭里,一炷香功夫便行了,到时候任谁都查不出来。”
那晚她拽着那道平安符正要上火,院子里却忽然响起了赤笛声。那悠婉的曲音好似儿时阿姐唱的歌儿一般,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雨声渐渐变得凄恻,脸上的那丝笑也已经凝冻。墨洇收回思绪,终于吐了口气,叹道:“我不恨你,但是……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请保重。”
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如此,景霄亦如此。
雨一下便是数日,腻糊的湿气中多了些花香,随着窗向外一看,满庭的白玉藤已开始飘落,道阶上微见残花。如今才四月天气,却也生出了如冬日的寒意。
唐英推门进来时,见皇帝专心地看着奏书,便不想扰了他,正要退下去,却又被叫住。
“什么事儿,说吧。”皇帝开口道,他本就无心看,那东西拿在手里也只是做个样子。唐英察颜观色地看了半晌,才道:“就是亦安公子,闹着要去找娘。”
他双眸一抬,深睨着殿前的人,“她娘已经死了,不许他去。你还想说什么,接着说。”
唐英吞了一嗓子,想必左右也瞒他不过,于是大着胆子又说:“是倪珞姑娘,这几日来她不肯服药,伤口怎么也愈合不了,这一到夏天可就……”
话音还没落下,砚台已经飞了过来,差点就砸中了唐英的脑门,他吓得真哆嗦,伏着头便道:“皇上您息怒,张太……太医已经去了。”
“让所有的太医都去,她想死,朕偏要她活着。”
等唐英退下后,眼睛竟痛得厉害,他紧闭着任由血丝在双眼中游走,那黑红相间中却极不争气地浮起了她的笑脸。他说过,他再也不要见到她,这岂是戏言。
至晚间,太医院才回了话,说她本有旧疾在身,也不知得了什么病肺中已经痈疽肿疡,人近油尽灯枯之际了,且不说那伤口愈合不了,就说没有那刀伤,也最多一年的命。
他站在廊前看着那纷飞的花叶,这没有灯火的夜里,却也是残花似雪。
“等到京都下雪时,我便骑着马带着聘礼进京迎娶你……”
如今这算是雪吗?他伸手掠过,那花瓣竟似那素蝶一般,双双落在了他掌心。
“皇上,可是要去纪院。”唐英冷不丁地开了口。皇帝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庭门前,步子便在这一瞬停了下来。去还是……
迟疑间,便见一个内侍躬身走了过来垂首道:“皇上轻鸿殿宫女墨洇说有要事求见。”
顺着□□,那宫女已经站在了偏厅前。在这宫中她与倪珞相处得最久,看到这宫女却让他油然生出一丝恨意,他紧敛着眉头瞅着眼前的人。
她说:“奴婢知道如何救她。”
心里好似被针刺到一般,顿时颤动了下。那多日未定的心绪便在那个“救”字后平静了下来,有人去救她,而他却有谁才救得了。
昔梦雪如花,今怨花似雪。
等到白玉藤都已落尽,却已是月后,望着那庭道上的残白,倪珞呆讷地静瞅着,那白煞煞的东西好似在心里撒了盐一般,痛得厉害。她抽了口气,勉强地回过身去。
如今身子已经好利落了,这得多亏了他。
心都已经死了,留着这身体有何用,那些日子浑浑噩噩的,都已经走到了黄泉路,都已经看到了那火红火红的彼岸花,但却又被生生地拉了回来。他们强逼着她只下了药,那一粒仅剩的菩提子。
再过一月,荷便要开了,如今好似已经能闻到那阵阵清香。倪珞支着头,错过那窗棱,屋子里还放着两年前的那支荷,只是开了两载早已谢尽了芳华,干瘪得没了生色。
这饮鸠止渴之法又能支撑几时呢,自己也终究会像那荷一般……想着却忽地咳了出来。
“姑娘该喝药了。”宫女又端上了药。
倪珞敛了下眉,还是乖乖地喝了下去。“我已经好了,明日别让他们送了。”她轻声道。
宫女应了一声,刚退了一步,却又听廊边的人问道:“这些天,皇上是不是都在轻鸿殿?好似总能听到那边的曲乐声。”
“是了。”宫女不冷不热地答道,“文妃娘娘怀了皇子,宫里正在庆祝,如今也连封后的圣旨也已经草拟好了。”
“哦。”
风掀起额前的短发,正好掩住了双眸的黯淡。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宫里有她没她不也都一样。
“既然不愿再见我,又何不放我出宫。”她惨笑,心里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痴想。当初她决定留在宫中,不也是为是一样的原因,让他撕心裂肺,让他心如死灰,她做到了,而他……亦然。
心空落得如虫噬,没有一丁点的痛,只是压得心里喘不过气来,等到意志慢慢被扭曲,口中的咳声再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