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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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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垂柳絮飞花,桃花赴流水的季节。
倪珞在树荫下逗着安儿,那小脸已经也笑得跟桃花儿一样,这宫里倒只得他不会感到孤单。
灵歌在半月前已经出了宫,皇帝与文妃都留过,但她却道:“安儿蒙受皇恩已是韩家之幸,如今臣妾的夫君北守边关,臣妾不敢独享安乐,只愿出宫以守清平,也算与他同甘共苦。”
出宫那日,天下着细雨,密密麻麻地朦了一层,挟着那纷飞的梨花落了满门。倪珞抱着安儿送到顺光门,灵歌看着她手中的婴孩口中却问道:“我只想问一句。你……是小姐吗?”
倪珞心里发酸,沉呤半晌才勉力挤了丝笑,“灵歌,记得那年夏天第一次见他们吗,在纪府的荷池边。那时我看你呆看着韩子砚的样子,便知道你们两一定会在一起。如今……只希望你别再负了他。安儿有我照顾,你请放心,只要有我一日,便保他如意。”
双眼中的泪顿时掉了出来,灵歌嗖地跪倒在地将倪珞紧紧抱住,“小姐,那你呢……忘了吧,皇上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先皇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了,你不欠他……不欠,不要再折磨自己和皇上了。”
倪珞一直没哭,站在顺光门边,一直看着灵歌的软轿在眼中一定定变小。错不在她,亦不在他,只怪当年她为何要被接进纪府,只怪当年她为何要与玉铭争那一时之气,如果一切都错过,也许便不会有错。
自灵歌走后,安儿哭了整整几天,那声音都哭得嘶哑了。太医来看了,只说孩子太小,不敢胡乱开药,于是只得匆匆地将灵歌又宣进了宫中,但那次却成为两人的最后相见。
不久后,便传来韩夫人北去的消息。灵歌还未离宫时,就告诉过她,自从怡妃的事后,她其实已经想通了,本打算与他办了婚事,可哪知这当口上赤怀却出了事,朝子砚便应诏赶赴了北边,于是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倪珞心里颇为感慨,灵歌如此做也算是给自己和韩子砚一个交替了。皇帝对此并未说什么,只当是默默地许了。因着安儿的关系,她便再没有回尚食局的打算,于是便依然留在了轻鸿殿。
自从那件事后,倪珞便再没见过他。倒是唐英多少还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客气得不得了,让倪珞避也避不过。
“倪珞姑娘,奴才知道您喜欢吃宁都蜜制鹌鹑,正瞧有人从那边回来,便给你带了些。”
倪珞敛着眉瞅着那尚算新鲜的鹌鹑,只笑道:“公公弄错了,奴婢不爱吃这东西。”
“那姑娘爱吃什么?”唐英又问道。
她不禁一笑,随口答了句:“凝香红玉糕。”
这宁都小吃已经失传了百年之久,幼时也只是听过而已,倪珞自然是有意为难,但几天后当那东西摆在眼前时,忍了许久的泪水竟潸然掉了下来。难道如今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吗?
上巳节一过,便是她的生辰,这几年多出来的生命却早已不是她的了,于是那三月里的某一天,也都被她埋到了最深处,却是他依然记得。唐英前几日来问过她可有什么想要的,她看了唐英一眼,淡淡地笑道:“那就放了浴心殿那人吧。”
只见唐英“唰”地一下白了一张脸,支吾了半晌,忽然双腿一跪,叩着头道:“郡主……您就饶了皇上吧,奴才求您了……皇上的双眼,再这样下去可真就……如今朝中都起了疑心,如此让那帮大臣知道……皇上眼睛有疾……那一定会大做文章,如今诸王都虎视眈眈,皇上不容易……”
倪珞木然地站在树下,听着那落花声,“这是他应该承受的吧,哪一个皇帝都是一样,难不成还只有他才不容易。”
冷冰冰地风刮了来,卷着桃花瓣飞出了宫墙。
“安儿。”一个巧笑声却传了来。倪珞一怔,立即回过神来,见来人是文妃忙上前行了礼。文妃使人将婴孩抱了下去,自己将脆在地上的倪珞扶了起来。
桃树下只剩下她们两人,文妃似有迟疑,口中“嗯”了片刻,才开口道:“妹妹,有些话憋在我心里许久了……皇上本不让我说的,但是……那日听到你和唐公公的谈话,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又是些许沉默,倪珞未曾着声,继续听她道:“你和皇上当年会分开,其实是因为我。那时……我不愿你留在僼州,所以偷偷放了十双,以为你走了,久而久之便会忘了你,但是没料到如今却闹到这个地步。那年他回京,我跟着他,元霄夜看着他坐在楼顶吹了一晚的风,我第一次见他喝得那么醉,双眼直直地望着浅馨殿说,你忘了等他。直到几年前,他登基后才知道那封信根本没到你手里。”
倪珞死死地忍住眼中的泪,一滴也不让她们滚出来。
文妃看着她木然的表情,却也是无奈,连她心里也有些痛,更何况是局中之人呢,她不禁摇头一笑,但是即便是她忍住了自己的泪,那却要用什么方法去忍住那些翻腾的记忆。
倪珞与纪月染……
而她终究算什么?景霄娶她不过是为了一城一国一天下。她知道当年景霄在大婚之前便给纪月染写了一封信,但那信却被她爹爹半途劫了下来。他只以为她收到了,她只以为他变心了。
“皇上因此怨了我这么多年,即便我以真心待他,他也不会再原谅我。我只是不希望他难过受苦,我亦有不忍,你……又怎能。”文妃拂了拂眼角的泪,吁了口气,“皇上召你去永章殿,求你……别伤他。”
沿河走去,好些桃花都已经谢了,时间总是能将一切摧残,那些开得再美的、腐得再朽的等到春暮凄风一过,便怎么也都变得一样了。若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许她会笑道谈论这些,但她何以等到那时?
风吹得脸颊生冷,她伸手一拂才发现已挂了两行泪。她向来不喜落泪的,但这一年,却哭了多少回,早已记不清了。文妃的话依然一遍一遍在耳边响起,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只知道,她滑胎是真,他夺位是真,那宫中的大火是真,这些都依然近在眼前。
永章殿的午后向来很静,今日却少得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余下唐英守在正殿内门处等着她,但走了一路,什么也没说,将她引到了一所院落处便退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却熟悉得让她瞠目,仿佛又回到了纪府□□她所居十载的园子。
左首的秋千,右首的凉亭,就连那上面雕花也是一模一样。这园子不像是新建的,也许已有几年了。倪珞按着胸口,吸了口气走向了行廊尽头的一间小屋。
“那边那边……快抓住……”
“没有啊,在哪儿?”
“桌子底下桌子……你那边去了,快逮……”
“哎哟……好痛……你没事儿吧,你脑袋怎么这么硬。”
“那当然本小姐可是铁头,你以是你么呆头王爷,哈哈……”
那时的声音好似还要回环着,还能看到他们在地上四处爬着找着那只白貂儿。
“你来了。”
倪珞蓦然一个冷栗,人依旧心却已经全然不同了。她跪下施了礼,他斜卧在西窗下的榻上,双眼静闭着。这几日宫中已经传了多时了,说皇上卧病在床,不能早朝,原来他的眼疾已经严重如此。
“听娉琴说,你前几日咳得厉害,可要让太医去瞧瞧?”他问道。
倪珞双眼一湿,知他如今不能视物便任着泪水流了出来,只是依然忍住喉中的哽噎,“如今已经好了,不劳皇上废心。”
他微敛了眉头,屋子里只听到沙漏“哧哧嚓嚓”地流动着,心里竟忽然生出丝恐惧,不由得唤了声:“倪珞……”
“奴婢还在。”
他吁了口气,“听唐英说你要朕放了浴心殿的人。”
“确有此事。”她依然深深地看着他,那一敛眉一抿唇统统都瞧在眼里。他就在她面前,不足十步,但是却好像隔着天河一般,永远都没法靠过去。
“可以。”他笑道。
她讶然,不禁问道:“什么?”
“我说可以。”他又说了遍,“明日,我与你一道却接她出来,可好?”
倪珞一惊,看着他双眼问道:“那你的双眼。”
那紧贴着的眼帘忽然拉了开,那双星辰般的黑瞳死死地将她眼光锁在了眼中。
“朕何时说过双眼有事了?”
正如他所料,她的镇静不过如此,再怎么掩饰也终究过不了她自己那一关。他会等着,等着她终有一日不堪重负地跌落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