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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一过,天气已有了些春意,连着几日的晴朗,雪化了些,沿河的柳树也泛起了青黄。
韩夫人生了一子,御赐“亦安”,而且还下了口谕,此幼子留在宫中,由皇帝亲自抚养,韩夫人也因产后身体太弱而留在了宫中静养,这等待遇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倪珞看着这对母子,但心里怎么也畅快不起来。这后宫真就是一座监牢,纵有琼花满园也掩不了内里的黯淡,而如今她却也身在其中。
就在几日前,文妃召见了她。她坐在偏殿内,抱着个婴孩,招手让倪珞过去。“倪珞快来看看安儿。”
倪珞凑了过去,文妃却将婴孩递到了她的手上。没想到他竟那么轻,圆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小嘴还吮着自己的手指。他定是不认生的,看了半晌忽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倪珞,来轻鸿殿吧,灵歌今日还念叨你呢。”文妃开了口。
心里一窒,手臂不禁使了劲,手中的婴孩,受了痛“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宫女忙伸手抱了过去,交给了一边的奶娘。
倪珞吁了口气,定了定神方问道:“娘娘,这是皇上旨意吗?”
文妃盯着那双眼看了一瞬,不由得笑道:“若没有皇上的旨意,你愿意吗?”
那婴孩依然在啼哭,声音让人的心都碎了。若能日日守着这对母子,那她有何不愿意的。
“倪珞。”
有人唤了一声,她忙回过头去,对着那人微微一笑,接着便应了声。
“沿河的桃花是不是已经开了?”灵歌侧头看着窗外,似乎已经有了花香。
倪珞低头搅着碗里的药一边送到灵歌嘴边,一边答道:“雪还没化,没那么快呢。等你能出这屋了,那花也就开盛了。”
灵歌蹙着鼻,喝了一口只觉得苦,“那时在京都,好似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雪。我家小姐最爱看雪了,但总等不到,那一年春,杨花开了,吹得沿岸都是,小姐直拉着手说终于下雪了。”说着双眼中也泛起了些泪花儿。
倪珞心里抽了下,这才察觉自己端着药碗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等到停了下来,才又送了一勺过去。“有你这样的惦记,奴婢以为月郡主也能安息了。”
“惦着她的又何止我一个。”灵歌顿了一刹,接着又道,“还有皇上……呀,小心……”
已经来不及收手,药竟全洒在了床沿上。倪珞忙招呼人来擦去,找了个借口出了寝阁。
这化雪的天气总让人感到彻骨,但那冷冷的空气吸了进去瞬间让人清醒了许多。看这样子,想来是不会下雪了,等到春风一吹,雪全化了,那些被冰雪压挤的痕迹也终全被新绿覆盖,再怎么瞧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倪珞终于平复了心绪,正要转身开门,却听有人叫住了她。
“倪珞姑娘,旖香馆差人送来了些花儿,说是您要的。”宫女站在月洞门边问道。
倪珞有些懵,错过宫女的肩头,已经瞧见那送花的人了,于是她赶紧走了过去,“什么事儿还劳元公公亲自送来,我早该自个去取的。”
元喜让人将送来的几盘杜鹃都让进了园子里,口中还不忘客气道:“应该的应该的。”
她心知有事,便借机使走了宫女。双手接过元喜手中的一盘花,将声音压低了些:“元公公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是借机,而且倒是想见见你。”元喜答道,“不过,今日来是为人传话的。”
倪珞愕然,没开口,只听元喜又说:“尚大人让我带话给姑娘,今日辰时三刻在御池边荷风亭见。”
尚云廷,她苦笑。
三刻一过,天便暗沉了下来。荷风亭中早已等了个人,手负在身后背对着倪珞。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尚云廷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怎会,尚大人有恩于我。”倪珞进了亭,正对着他。他今日有些不同,不只是那身宫服,还有……他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向后暗退了一步,“尚大人找我来可有什么交待。”
尚云廷依然那样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带你离开这里,纪月染。”
倪珞一窒,连呼吸也快要停止,接着生生地抽了口气,将喘息声降到最低,“倒真是奇了,这宫里朝中不会个个人眼睛都瞎了吧,今儿来说我是月郡主,只怕明儿又说我成是什么敌国奸细了吧。”
尚云廷转头不禁嗤笑出来,“纪月染,你就装吧,等到宫里派去的人回来后,看你怎么向皇上解释去。”
闻言倪珞又是一个寒颤,眉头却掩不住地拧了起来,紧咬的双唇间微微渗出一丝腥甜,忽而间却破颜笑了一瞬,“那你找到了什么?或者说有什么可以让纪大学士的高徒也信以为真。”
“事实。”尚云廷异常平静,“自从知道你去过浴心殿后,我便一直好奇,于是派人去了南都,在那里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了你所谓的母亲与妹妹,老人家说倪珞在两年前便得病死了,而你只是木香阁的主人,因可怜她失了长女,小女儿又将入宫为婢才顶了倪珞的名字进的宫,你的名字应该叫木汍,木汍便就是一个染字。”
“尚大人,即便我借用了他人之名进宫,那能证明什么,一个名字你就可以确定我的身份吗?你别唬人了。如果没什么事,奴婢便告退了。”倪珞说着转身便要走,但脚还没有迈出亭子却猛然抽搐起来,尚云廷的话像惊雷一般直劈得她神形都已经要飞散了。他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余右还活着,很想和你见上一面。”
倪珞头脑中嗡嗡乱响,回手一掌便打在了尚云廷脸上,“你让他去死。”
尚云廷听觉脸上一阵火辣,他全然没料到眼前的人竟然如此大的反映,伸手抓住她捶打着自己的双手,“纪月染,是我瞎说的,瞎说的,我的人根本就没有找到他,只是骗你的,想让你自己说出真相。”
倪珞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朦胧的双眼中映着他歉意的神情,她忽地一把掌又打在了对方脸上,“尚云廷,纪大学士真是没收错你这个学生,你跟他一样只知道编排算计人,跟……他一样……”
只觉得口中有些血味,这两下可真是不轻。那三年她竟然经历了什么,竟让她事隔多年还有这样的伤痛与……恐惧。
她坐在亭中捂着面,泪从指缝间全渗了出来,一串串滴在了裙袂上。
“我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尚云廷吸了口气,手落她肩上,“月染,我带你出宫。”
“别叫我月染,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她提高声音,但是却已累得有些乏力,再怎么吼也都变得微小。他没开口,只是陪她坐着。
风刺得双颊很痛,她终于哭得没了泪,伸手拂了拂眼角,平静地道:“我不会出宫,纪月染已经死了,纪大学士也已经死了,你欠的只一句承诺而已,索性忘了吧。”随着亭栏站起身子,她向外走了步,却听亭中依然传来尚云廷的声音,“那你能忘吗?以前的事?如果忘了你却怎么还留在这四墙之内。”
倪珞身子一颤,心也随之拧成了一团,月光照着雪地,映得四周惨白的一片。半晌才收了心,再移了步子,口中却道了句:“谢谢。”
夜风犹寒,比三九还要冷上好些,凛冽地擦过她的身体,快要将人捏得粉碎。
“如果你忘了,我的承诺永远在这里。”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