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依依月又西》卿非鱼

52、51

　　雪下得小了很多，在那深沉的夜色中已看不见飘飞的雪花，眼前好似只蒙了一层白雾，薄薄地笼着整个轻鸿殿。暄闹后的宫堂安静连呼吸也能听得分明。韩夫人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所有的人都感到松了口气。
　　早过了下锁的时辰，文妃便将她留了一晚，远处的更声响过，倪珞已有些困，走过去正要熄灯，窗外却响起了个声音：“倪珞姑娘，皇上召见”
　　倪珞讶然，愣了半晌，等到窗外那人又催了起来才拉了件外衣跟了出去。
　　顺着铺满白雪的宫道近了永章殿，本已静下的宫殿却忽地传来几个吵闹声，倪珞一惊，立即止了步子。在前面领路的内侍也愕然，听了一瞬，便转头笑道：“姑娘不用担心，想来又是那小祖宗闹的。”
　　“小祖宗？”倪珞微敛眉头。
　　穿过正殿，刚入庭便见周遭星火点点，一群人上腾下跳的找着什么，招呼声也清晰可闻。倪珞禁不住问了句，“大伙是在找什么？”
　　内侍双眼张望着，口中道：“是啊，圣上有只鹦鹉，可宝贝了，不过那小家伙调皮得很，总四处乱飞……呀，在那儿呢……小祖宗……”
　　内侍没顾得上倪珞，一溜烟跑得没有影。倪珞呆呆地站在月洞门边，抬头望去，只见殿檐上停着一只黄绿相间的鹦鹉，许是怕惊了鸟儿，庭里的宫人都静了下来，只余下鹦鹉口中那不清不楚的一句话：“春最使人愁……”
　　夜风挟着雪粒子从月洞门后窜了过来，倪珞冷不丁地一个寒战，想着自己好像站错了地儿，于是转身便向外走去。步子刚提起，安静了片刻的庭子忽然又闹了起来。
　　“飞了飞了……快快拦住。”
　　倪珞未及回头，只闻身后传来一阵扑腾传，旋即一个东西便停在了自己肩头。
　　“月染……月染回来……”
　　耳边的声音渐渐放大，终于周遭的一切就只余下那一句，反复地在宫墙内绵延……
　　宫人已围了过来，一边低声招呼着那宫女，一边伸手过去想抓住鹦鹉，却不料鹦鹉又扑腾起来，吓得宫人忙收了手。倪珞看着那一宫的人个个面露惊慌，不由得一笑。抬了抬手，向肩头的鹦鹉道：“小祖宗，下来。”
　　鹦鹉竟听了话一般，乖乖地走到了倪珞的手上。内侍已取来了架子，折腾了一晚上总算消停了。当先的内侍不禁上前一步谢道：“可真是谢了，这小祖宗可是圣上的心头肉。”
　　倪珞见那人竟是唐英，忙欠了身：“唐公公客气了。”
　　唐英点了下头，引着她进旁边的暖阁。
　　“你在这儿等片刻，皇上片刻便来，有些话要当面问你。”

　　阁内煨了地坑，好似暖得有些过头了。灯火将不大的地方照了个通亮，西首边置着一张屏，薄纱上绘着幅山水画，飞瀑千尺草长莺飞，古树参差月圆洞天。景很美，看得倪珞都呆了，半晌回了神，透过那薄纱，屏后隐隐绰绰能看到一支荷，孤落落地插在碗中。她深吸了口气，眉心也随之敛了起来。
　　“那是你的荷。”身后忽传来个声音。倪珞一惊，没有回头只伏身道：“奴婢参见皇上。”
　　脚步声止住，一双白靴停在正前方。
　　“起来吧。”
　　倪珞稍定了定心神，慢慢将头抬起，白色绵段滚灰边的长袍，同色束带，衣襟袖口处都用青灰色透着缠绕的盘枝莲，还有那左肩处也绣着团龙祥云。那张脸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却少了平日的威严。
　　“听唐英说方才是你抓住了朕的鹦鹉？”他问道，但未等倪珞回答却又嗤笑了半声，“还真是奇了，这鹦鹉平日只认得朕，别人碰都碰不得，今日也错认了主人。”
　　倪珞心里悬着，只笑道：“只怕是原本就累了，碰巧落到了奴婢肩上。”
　　皇帝睨着她，眉头却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要开口却又忽地停了下来，待了半晌才指着屏内道：“那荷开得很好，你怎做到的？”
　　“依书上说，荷枝折了，若是处理得当是可以重生新枝的，这枝荷也是如此。”她答道。
　　皇帝又是轻笑，“荷可以重生，那人呢？”
　　“人？”倪珞双眼微抬，接着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皇上定是说笑吧。”
　　皇帝眼中微黯，胸口却起伏愈发的明显。哽在喉中的话好似已经噎得他感到了丝丝腥甜，刹那些便要破口而出，但是终究还是收回了那点勇气。
　　阁里弥着淡淡的荷香，那过甚的暖意让倪珞已经双颊发红，开始还只是有些难受，如今已经有些头昏了，还有，她能感到那双灼烧在自己身体上的目光。她没有看他，是不敢，是不屑！
　　“抬起头来。”他嚷道。
　　倪珞一惊，微垂着的双眼顿时抬了起来。他的眼里竟全是红色，好像换了颗琉璃珠子一般。她颤着唇，喘着气道：“你的眼睛。”
　　“谁让你说话了？站在那不许动。”他依然怒吼着，但双眼前已经满是殷红，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他一手捂住眼，另一手却向前探着。
　　终于一只手扶了过来，软得无力，却让他眼中的剧痛渐渐平复了。
　　“唐公公，唐公公。”
　　等唐英进来时，倪珞稍微恢复了神色，一把将皇帝的手交到了唐英手中。唐英只看着皇帝的眼缝中已经渗出些血丝来，哪还顾得了其他人，于是又是让人宣太医，又是让人扶皇帝回寝阁，直到一切都静了下来，才发现那个宫女早已去得没了影。
　　皇帝的眼疾这朝里朝外也就几人知道，今晚是动了怒，才让旧疾又犯了。幸而还不算太严重，太医为他敷了药，走时嘱道：“皇上不可动气，牵动了血脉，以后就麻烦了。”
　　唐英诺诺地应了声。
　　皇帝半躺在榻上，闻着洇出的香气。“她走了多久了。”他开口问道。
　　唐英想了一瞬，才答道：“回皇上，奴才刚让她回去了，可还要召她来。”
　　皇帝摆了摆手，“不用骗我，我都知道。”
　　“皇上你也不用为此动气，这事儿还指不定是呢，等南边的人回来了再看吧。”唐英低声道。
　　他轻笑，眉头却敛了起来，“还查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连小鹦那小家伙也知道。”
　　唐英神色黯了下来，“那皇上刚才……可问了她。”
　　“她的脾气你还不知，如果真问她，她一定不会承认的。”皇帝叹了口气，“等吧，我也想知道那三年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雪便在这会儿又下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