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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9 ...

  •   晚菊已经开了满院,紫红花团幽出些许菊香,从那内刑司牢房的天窗飘了进来。若不是这菊香,倪珞还以为自己又生了梦魇。她坐起身来,靠着墙望着那一夜星光,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自己被关在那黑屋子里,听着鼠蚁啃噬着不知谁的脚趾头。最初她会逃跑,但总出不了林子就被揪回来,到后来便也就习惯了,索性将所有的一切都吞进肚子里。
      身后传来个脚步声,接着便有人道:“倪珞,你出来。”
      牢门也随之“噼里啪啦”了一阵就开了。她愣了一刹,但没多问,起身便跟了出去。
      依然是内刑司,只是换了个清静干净的屋子。倪珞倒是没想到,这怨气冲天的内刑司居然还有这样的雅室。进去后,门便合上了。她四下看了一眼,东边置了道屏,屏前放了盏灯,一个内侍端坐在椅上正喝着茶。
      倪珞看清那人,忙上前行了礼。内侍瞅了她一眼,也没什么表情,开口只道:“姑娘倒是出头椽子,何时何处都能见到姑娘。”
      “唐公公笑话了,只是这事就恰巧被奴婢给遇上了,本不愿着声的,但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就来了内刑司。”她笑道。
      唐英挑了下眉,用指甲挑开那飘在水面上的茶叶,“那姑娘看到了什么?”
      倪珞脸色平平,开口便答道:“当日散了宴,便抄小路回尚食局,却不料竟碰到了怡妃娘娘与韩将军,一时好奇便多听了两句。记得那时怡妃娘娘对韩将军说:‘若你能像对她一样对我,那我也知足了。’韩将军没答她,转身要走,怡妃娘娘便拦了上去说:‘你若肯带我走,我便什么也不顾。’韩将军忙退了一步道:‘娘娘,末将若做了什么让娘娘误会,还望责骂,但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我已有妻儿,娘娘贵为皇妃,末将万死也不敢有所念想。’怡妃娘娘紧逼了一步说:‘我偏要说,纪灵歌算什么,她根本就不会嫁给你。我一心向着你,绝对不会负了你。若你需要时间,我会等你。’韩将军静了会儿,最后才开了口:‘今生我只会爱一个人,也会永远忠于一个人。现在就明确地告诉娘娘,末将,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
      倪珞忆着当初饶菁所叙,八九分都是原话,只是那最后一句却是自己加的,而那怡娘娘是如何掐着自己的脖子威胁自己的更是没有多说一句。
      唐英早已变了脸色,手里的茶杯竟也差一点摔了出去,他稍平静了一会儿,将茶杯放在了几上,瞪眼道:“这事儿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奴婢没告诉任何人。”她微抬了下眼。唐英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又敛紧了眉头,“你倒是胆儿大,这些也敢说。”
      倪珞似有笑意,双眼瞥向那道屏风,上面画了一只飞鹰,正在啄食一只雪兔。“公公若今日有意置奴婢于死地,那奴婢自然逃脱不了。就如同皇上若要置韩将军于死地,那他定然也脱不了罪。韩将军是否存在不忠之心,凭的也就是一句话而已。”
      唐英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背心却不知不觉间蒙了一层汗。这女子……是他引她进宫,不知是福是祸。半晌回过神来,那忿忿之意才集上了心头,破口便大骂道:“你这贱婢好大胆子,这话也敢出口,真该割了你的舌。来人啊……来人……”
      房门便开了,两个内侍在唐英一声令下后将宫女架了出去。门内总算安静了下来,唐英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还末来得及喘口气,屏风后却已走出一人。他匆忙地迎了过去,躬着背道:“皇上,那宫女的话……定是胡言乱语,奴才令人割了她的舌头,让她不得再开口。”
      皇帝兀自一笑,将骨扇“啪”地一合,便开了口:“她厉害的不是那张嘴,而是她的脑袋。”
      唐英愕然,也不敢妄加猜测,口中“喏喏”应了两声,只得等着皇帝再开口。
      皇帝眉头稍有收敛,似清似浊地望着那晃动不停的灯影,不觉竟忽地想起那她的眉目来,那是极明静的,好似一汪静潭被晨光染了光华却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他待了片刻开口道:“留着她吧。”

      月已半圆了,如薄冰一般挂在东边的檐角上,冰清的月光锁住整个皇宫,夜静了下去,和谐得近乎让人忘了昨日在宫里发生的事。
      玉隆殿的宫女奴琪儿在御池边的一棵树上上吊自杀了,就在这皎洁得发白的月光下,脖颈上的白绫长出来一大截,随风飘动着像展翅的蝴蝶。等有人发现时,早已断了气,便匆匆报了玉隆殿。
      怡妃站在树下,一双眼空洞地看着那被卸下的宫女,脸上也如死尸一般惨白得没有任何表情,任谁叫她也没有反映,直到皇帝赶来,竟又发疯似地对着他大哭起来,直闹到天亮宫里才总算静了下来,接着却又如沉入死寂一般。
      奴琪儿的死自然是有原因的,数日前唐英着人彻查宫中关于怡妃流言一事,却没想到查来查去,那流言竟出自玉隆殿奴琪儿之口。奴琪儿是怡妃的陪嫁丫头,这大宸宫上上下下也就只她信得过,却不知是为了什么竟生出这般陷害主子的念头来。事情败露后,还未及将她送入内刑司,便就畏罪自杀了。
      尚云廷再见到倪珞时,她正靠着石壁兀自眯着眼,隔着木栏竟一丁点声息也没有,倒是身后的火把“唔唔啧啧”地扑腾着。他心里顿时有些惊怵,向前移了一步。许是听到动静,栏内的人睁了双眼,瞥过眼看着外面那人。那双眼在越发消瘦的脸上更显得幽深,她看了会儿才开口道:“还是尚大人有办法,这样的地方也能进得来。”
      进这内刑司倒不是难事,不过见她却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今晨去尚食局从魏蔫儿口中才得知她被抓进了内刑司,本以为不是大事,再三打听之下才知道竟是为了与怡妃有关。这宫闱之事,外臣自然是不甚知晓的,但偏偏扯上了韩子砚。韩将军被软禁朝里朝外都知道,在赤怀蠢蠢欲动之际竟生出这样的事儿来,自然是闹得满城风雨,但究竟因何而起却让人不明所以。有人说是他勾结赤怀,还说在韩府内搜出了赤怀国的信印。
      尚云廷拧紧了眉,开口答道:“若你想出宫,我也能想出办法来。”
      倪珞移开的眼忽而又转了回来,“你为何帮我,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
      “那你为何帮韩子砚?”他笑问。
      倪珞抽了口气,半晌才道:“我不出宫,谢谢尚大人的体恤。”
      尚云廷似料到她的答案,释然地笑了起来,“也许你会丧命的?”
      她没有回答,静静地盯着他身后的火苗子。

      尚云廷的话自然是没错的,也许真就这样丧命,或许……
      “或许会在这黑牢里关一辈子,又没有求死的勇气,便就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
      忽然旁边的牢房中传来一个声音,她愣了一刹,错过那栏缝望了过去,只见一个妇人盘坐在牢房正中,披了一头的花白头发,掩住了半张脸,那黑洞洞的眼窝好似没了眼珠子一般。
      那妇人又继续说道:“人这辈子就是还债的,你欠的还没有还清哪儿那么容易丧命。”说话间对方已起了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那一头披散着的长发被撩到了一边,倪珞怔着双眸,总算看清那人,她竟然是那浴恩殿的女人,吓得她直向后移着身子。妇人也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她的面前,伸出一双如枯枝般的手来紧捏着她的喉咙。
      倪珞奋力挣扎着,但每动一下,那双手却会捏紧一分,直到所有的念头都变得空白。
      “倪珞,倪珞……”
      竟有人叫她,她拉了拉眼帘,眼缝间却是一个狱官。她蓦然一惊,清醒过来,四下一望哪儿有什么妇人,全然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狱官挑着眉,一副鄙夷的脸嘴,半晌才撂出几个字来:“你可以走了。”
      倪珞愕然,理了理心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去哪儿?”
      狱官极不耐烦,提高声音道:“哪儿来哪儿去。”

      哪儿来哪儿去!倪珞回到尚食局时,天光已经被黑夜占据了七分,昏黄蒙着宫墙上只有方寸的天空。她想,梦中那妇人说的话却也是没错的,欠下的还没还完,哪儿这么容易丧命。
      她被囚内刑司的事儿知道原因的也就那么几个,墨洇便以为她是因私入浴心殿而被抓的,哭丧着一张脸,直道:姐姐,以后别去了。倪珞无奈地安慰了好一阵,说这事儿没第三人知道又怎会是因为浴心殿呢。墨洇怔望了她半晌,点了点头。
      从墨洇口中得知,怡妃之事已闹成了这样,奴琪儿竟上了吊。
      “没想到她竟然出卖怡妃娘娘,亏得怡娘娘在她上吊后还哭得那么厉害,真闹着皇上不该追查这事儿?说我死了倒是好了,怎么就连累了她。”
      也不知墨洇从哪儿听来的,说得是绘声绘色。倪珞垂着眼,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却有人在门外唤她。倪珞走出门一看,认出那宫女是轻鸿殿的。
      宫女很是客气,笑着道:“姑娘,文娘娘有请。”
      倪珞有些倦却也不敢怠慢,随她走了一趟。

      轻鸿殿竟没相像中大。文妃是当初任瑞王的皇帝娶的第一个妃子,也是明媒正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的,理因来说应该是任皇后的人选,而偏偏连一这宫殿也让人瞧出了端倪来,正如宫中所传,她是不那么受宠的,甚至有人还说,皇帝根本就没碰过她。好端端一个女子,将青春年华都锁在了这宫墙之内,还不如一介草民的糟糠之妻。
      “姑娘这边请。”
      宫女为她推开门,里面幽幽透出一缕光来,还有淡淡的梅花香。她向里走了一步,便闻脚步声,借着那光看清走来的人正是文妃,于是行了礼。文妃一边平了平手,一面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宫女。眉目依旧,于是笑道:“总觉得姑娘像个人,灵歌也如此说。”
      倪珞怔愣,只得道:“人有相似。”
      文妃倒没再多说,指着内室说:“快进去吧。”接着便顺手带上房门。
      倪珞转过珠帘,房内倚着窗坐着一个人,青丝简单地绾了下簪了枝木钗,牙白的衣服松垮地罩在身上。见倪珞走进,那人竟站起身欠身福了福,“灵歌多谢姑娘相助,本该亲自去的,但身子有些重,所以才请姑娘走这一趟。”
      倪珞大惊,忙走上去托住她的双臂,“夫人,倪珞受不起。”
      灵歌愣了一下,却忽又笑了起来,“常人若叫我‘夫人’我定会发火,不过姑娘这一声却让我无比受用。”
      倪珞望着她越发见大的肚子,心里却暗叹了一声,不禁开口道:“夫人,奴婢看得出您在意韩将军的,却为何……”
      灵歌的手微颤,沉吟了半晌才开口:“我曾对一人发过誓,若她不嫁,我也不会嫁的。只是那人……”想来是自己多说了,灵歌回过神,看着对方白皙的脸庞。文妃说她像一个人,她觉得……
      “倒是夫人多想着呢,逝者己已,又何需为了她引得自己与身边人都难过呢,如此而为,那天上之人也未必高兴吧。”宫女抿了丝笑,那眉梢眼角拉得愈发细长。
      她看得愣了,倏忽喃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倪珞讶然,默了片刻才又重拾笑意,“猜到八九分,只知夫人与以前的纪小姐熟识,想必是说的她吧。”
      灵歌没有答话。月光正投进窗见,染了一室的清薄银晖。
      等到倪珞离开时,月已经升至了顺光门。想着时辰有些晚了,便不便再去打扰文妃,于是跟守夜的宫女道了声,便身体殿外走去,没走几步却见文妃竟站在一棵寒梅下。
      “这寒梅,先花后叶,花叶不相见,倒是像极了彼岸花。”文妃先开了口,又让她不必行礼。
      倪珞看着那枝干枯瘦,似破败的花蒂下露着米粒般的蜜黄,也许等不到下雪便会盛开了。她浅声道了句,“娘娘喜欢这花?”
      文妃浮了丝笑,待了一会儿才又说:“倪珞,可愿来我这轻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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